05

那晚的守灵我没有走,寂静的灵堂里只有我和钟越坐在一起面面相觑。为了防止无聊,我建议打扑克。

“不如玩游戏棋。”他眉毛一挑,“就像大富翁那样的,买房子卖房子。”

我嘴角抽搐,忍不住暗忖,果然是做生意的料。

他突然站起了身,扭头看了我一眼:“要不要换个新的游戏玩?”说着他就从身上取出一根针管,然后慢慢地走向了钟谁事的遗体旁。我急忙起来,奔过去抓住他的手腕,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他却轻轻拂开了我的手,将针头扎进了钟谁事干瘪的手臂上,随后针筒里便慢慢吸进了越来越多的血。

“你到底在干什么?”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眼下这个场景实在诡异,甚至可怕。他却收好针,重新好整以暇地坐到椅子上。

看我依然木头桩子一样怵在谁地,他才懒懒地开口跟我解释:“我说过,我不相信他就这么病死的。”

“所以你……”虽然隐隐有些明白,却还是有些稀里糊涂,但话问到一半我还是把后面的问题吞回了肚子里。毕竟是钟氏内部的事,我还是不要掺和了,要知道往往知道得越多,死得越早。

夜渐渐深了,我的困意来袭,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却突然听到钟越的声音幽幽地传来。他说:“林乐遥,你说他是不是真的被气死的?”

这回我彻底清醒了,睁大了眼睛怯怯道:“真的是被我气死的吗?”

“不是被你,是被我气死的。”他低着头,额发垂了下来遮住眉眼,灯光打上去,在脸上留下一大片看不清的阴影,然后他仿佛轻笑了一下,声音里竟有着浓浓的忧伤,“不过死了也好,早点到上面给我妈一个交代。”

“你妈?”

“我妈生我时难产,这个混蛋那个时候还在外面逍遥。”他终于转过头看向了我,灯光下他的眼神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流动,我直直地迎上他的视线,甚至忘记了移开。然后我听到他冲我笑着叹了一口气,“你还有个妈,比我好多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落寞的样子,放下了飞扬跋扈的嚣张,也放下了狼心狗肺的伪装,只有一颗最最简单的赤子之心,向往着亲情和爱的孤单和寂寞。

他究竟是怎样的人?我所见过的那几个钟越,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我已经无法分辨了,但此时此刻望着灯光下他侧脸上泛起的柔和光晕,我也暂时忘记了对他的怨恨和憎恶。

我仿佛在这一片昏黄的灯光里看到了我自己,孑然一身,踽踽独行,带着一点点的自尊,一点点的坚持,将真正的自己完全封闭,想要保护这最后一点点的自尊和坚持,仿佛高中语文课里那住在套子里的人。

这从来都不是逃避,而是我们自己也看不到自己。

是手机铃声将我吵醒,映入眼帘的是钟越那张大煞风景的脸!我抬起头才发现自己趴在灵堂里的桌子上睡过去了,而钟越正趴在我的对面,眉头皱得很紧,我一点点的动静,他的眼皮都会微微跳一下,连在睡梦里也带着一份警惕和戒备。

我抹了抹嘴角的口水哈喇子,低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是程程火急火燎的声音:“乐遥啊,你在哪儿啊?祁嘉家里出事了,你赶快来吧!”

一听到祁嘉的名字,我下意识提起了心:“怎么了?”

“祁嘉她怀孕了!她妈在家里闹着呢!你快来吧!”

我也来不及跟钟越告辞,直接理了理头发冲了出去。正在打扫房间的叶嫂在我后面叫了一声,我却没功夫回应,急急推开大门裹进了晨光里。

祁嘉的事情我一直都瞒着大家,可怎么这么快就出事了?一路上我惶惶不安,不知道祁嘉家里此刻究竟是怎样的光景。而等到我到达的时候,却有些震惊。祁嘉的妈妈坐在床上不停地抹眼泪,一边哭一边冲着祁嘉骂两声,说的无谓是养你这么大,你怎么做出这种事情,你怎么对得起妈妈,你怀孕了就算了,你还要生下来,还要退学,你下半辈子怎么办,你爸和我到底图的什么!

程程在一旁手足无措地安抚着,而祁嘉却坐在客厅桌子旁,整个身子僵硬无比。我走过去叫了她一声,她也不为所动,可我仍旧从她脸上看到了一脸的固执和决然。

祁嘉从来都是谁规蹈矩的那种小孩,听爸妈的话,体贴并且孝顺,什么出格的事情都没有做过,即便是跟我们混到了一起,也只是静静地抿着嘴在一旁看着我们打打骂骂。决定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大概是她这一辈子做的最最出格的事情了吧,也是最最大逆不道的事情了。

我不知道她的选择是对是错,可是看到她那张倔强的脸时,我只有满腔的动容,我想说这是我见过的,最最勇敢的祁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