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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希十二岁以前从没见过他的父亲。他由母亲和姥姥带大。他们住在楠宋街48号。那是一幢附带独立院子的二层小楼,还是民国初年的老式建筑,二楼以上砌了阁楼,开了两扇老虎窗。
童年时候的孟希,总爱爬上窗口,吹四季各异的风,眺望清澈高远的天空。其实天色并非一直清澈高远,但回忆起来它就老是那个样子,就像院子里的银杏树,想起来总是一树黄灿灿的叶子,是很温柔的金黄,所谓银杏秋黄。
母亲开了一家裁缝店,她耐心聪慧,客人总夸她巧手天工,客人带来的外文杂志上的服装样式,她看两遍,总能做出来,款式八九不离十,或更略胜一筹。
孟希总是追问自己父亲的下落,一开始母亲哄他他去了远方工作,但六岁以后她就不再隐瞒他父亲的一切。
他叫孟明坤,身居高位,身份特殊。当年他尚在基层,随领导到Q市考察一个环境艺术课题,认识了那时还是大学学生的程沛,就是孟希的妈妈。
他风趣英俊,她活泼美丽,几次不期而遇的接触让两个年轻人闪电般地坠入爱河。可是很快,程沛知道了孟明坤的身份,他遥不可及的家庭背景,以及他无法逃避即将木已成舟的婚姻。
孟希不知道妈妈是怎么度过那之后的一段时期,她讲述得十分平淡,就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
后来,在孟明坤离开后,程沛发现自己有了孟希。
她说,在发现有了他以后,她一点没有慌张,而是第一时间就爱上了这个来得不合时宜的小家伙。
知道了父亲的事,孟希反而失去了好奇,他非常安于自己的生活,电视上大哭大闹要爸爸的事情没有发生在他身上过。反正他母亲与人为善,他也不喜争斗,不会有人指着他骂他是没爸爸的野孩子。
十二岁时,短短半年时间,因为一场大范围爆发的呼吸系统传染性疾病,他失去了妈妈和姥姥。姥姥去世以前,费尽周折联系到了孟明坤。时光如水,往事如烟,老人已然忘记过去的埋怨与责难。孟希还小,需要有人照顾,她把他托付给了孟家。
孟明坤早已结婚,曾有过一个儿子,小孟希一岁,伶俐聪颖,喜好枪械军器,且天赋过人,颇有孟明坤父亲当年的风采。一家人对他疼宠备至,寄予厚望。可惜他十岁的时候,因为一场游泳事故去世了。
孟明坤的妻子在失去独子以后,灰心丧气,悲伤难遣,最后患上了抑郁症。
乍闻孟希的存在,最高兴的是孟明坤的父亲,并亟不可待地把孟希接到了B市。
在孟家那两年是孟希有生以来,最不开心最孤独的一段岁月。他每天都要被迫念许多书,学各种科目和语言,他本来十分喜欢读书,却一度几乎看不进去任何文字。除了这些,他还要学很多他无法理解的技能,马术,钢琴,跆拳道,射击……
他之所以被要求学习这些,是因为这些都是他的弟弟以前会的。
最后他觉得真的撑不下来,去找他的父亲。孟明坤彼时已经是一家集团公司的董事,他眼中已经不具多年以前的热情与勇气,取而代之的是稳重的精明。可是看着眼前一双和程沛如出一辙的眼睛,他心软了。
孟明坤和自己的父亲周旋了半年之久,孟希终于重回家乡,获得了自由。
那个老人家对孟希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不想再看见你。”
“可是他说话不算话,好多次想把孟希抓回去。”纪晨漪说话面无表情,有点面瘫,只对面前的点心和咖啡有兴趣,“有一次,他令人布置了一个宴会,排场特盛大,特气派,宴会上有外国大使,都以为是要嫁公主什么的。那其实就是个订婚宴会,为我和孟希准备的。”
“鸿门宴啊,谁脑子进水了才要去。可是我们都被他逮去了。关键时刻,孟希开溜了,嗯,他很擅长这个的。”
“后来我才发现这个身份对我实在太好用了。某人的未婚妻,我甩着这个当令箭,再没有苍蝇围着我转,我爸妈也不念叨我了。So easy。”
“所以,你不要误会。我刚刚就那么顺嘴一说,不是实情。孟希让我跟你解释一下,你们都还满意吗?”
“我没让你说那么多。”孟希坐在一边抱胸听她将他的家史一一道来,他抹抹鼻子,平时不觉得,这样从别人口中听起来,他还真是有点身世多舛。
“可你不是也没阻止吗?”纪晨漪吃完了自己的香蕉酥和蛋挞,把魔爪伸向了孟希的巧克力蛋糕。
孟希一直关注着赵媛媛,她正捧着咖啡,双眼发愣,想来是还在消化刚刚的离奇故事。
他回过头才发现,面前已经空无一物。
“喂,我的蛋糕。”
“反正你也不爱吃,我被关了两天禁闭,饿死了。你怜香惜玉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