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陆一个人对抗世界

许多人和我一样,来看过这喷泉,但是有些人已经死了,又有些人流落在远方。

——普希金

拾陆一个人对抗世界

残阳如血,映照在罗小雄脸上,陡然升腾起一股凶光。他抛开了陌小凯,目光如炬四下里巡视。

“喂,找什么哪?沙子里有金子?”陌小凯挑起眉毛问。

“我要找块砖头,或者石头,我要干掉守卫,把他们砸倒。”罗小雄朝海滩边一块凸起的岩石走过去。

陌小凯一把拽住他:“疯啦?少爷,他们不过是你爹妈公司里请的雇员,养家糊口赚点辛苦钱。”

“把他们砸倒了,让他们交出我的身份证、银行卡或现金,我马上就能回滨海。”罗小雄甩开陌小凯,双眼通红。他从岩石上找到一块有着尖锐棱角的碎石,握在手掌里朝守卫走去。

陌小凯从背后扑过去,把罗小雄压倒在地上,啃了一嘴沙。抬头看守卫,他们正警觉地抬起头,要走过来。陌小凯微笑着扬起一只手,做了个“OK”的手势,阻住了守卫,然后一把把罗小雄拽起来,低声道:“你觉得我会放任你一个人去做蹲号子的傻事吗?”

罗小雄直愣愣地看着并肩十载春秋的最佳损友,心头不禁涌起暖流:“……你是来帮我的……”

“我本来是想劝你不要把一个女人看得太重。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嘛。但你是处男,这是你的初恋,相当于小法师入门修炼中的第一道魔障,不破不立。要破,也得靠你自己。”说话间,陌小凯把一卷用橡皮筋捆着的纸悄悄塞进罗小雄掌中,一摸就知道是人民币:“拿着,等我打翻那两个看守你撒腿就跑。”

罗小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硬生生忍住不哭:“……小凯,谢谢你……可是我没有身份证,怎么买机票?”

陌小凯愣了半晌,朝他猛翻白眼:“坐什么飞机?你真是少爷公子做太惯了。我一个国营企业小青工、月光族,能省下这三百多块钱给你很好了好吗!都是从我底裤里掏出来的。”

罗小雄低头一看,那卷人民币扎得好像三千块一样厚实,其实花花绿绿都是毛票,顿时眼泪掉下来。

“你坐飞机回去容易被追踪啊,笨蛋,火车也一样。身份证信息什么的系统里一查就知道了,刚落地滨海机场或火车站就要被遣返了。”陌小凯不去当逃犯简直可惜了,“有辆长途货车就在马路对面停着,车牌号是6798。我和司机说好了捎你一程,一百块。”

“大概多长时间可以开到滨海?飞机是三小时,长途货车的话——”

“谁说人家开到滨海?货车是去长沙的。所以我说司机是捎你一程。”陌小凯瞪着一双光怪陆离的怪眼。

罗小雄觉得头有点晕:“长沙?长沙在哪里?我要去滨海啊,我要去找雅乐啊。”

“少爷,时间这么短,我能找到这辆车已经堪比特工了好吗。你先到长沙,那里距离滨海就只剩下900多公里了。你在长沙经转,继续搭便车回滨海。你看,一切我都替你安排得妥妥的。好了,我去搞定守卫,你做好准备撒腿就跑。一切交给我了,不用谢,江湖小号,立地活佛赛雷锋——”陌小凯从裤袋里掏出一包烟来,笑嘻嘻地朝守卫迎面走去。

罗小雄不知该大赞他义薄云天,还是对着他后背吐唾沫。反正半支烟后,陌小凯趁两名守卫不备,挥舞一个左勾拳、一个右勾拳击中他们面门,随后挥开膀子三个人混战成一团……

罗小雄就在此时一溜烟跑了。

多年以后,罗小雄在观看电影《人在囧途》时,一度以为导演是在翻拍他从三亚一路跋涉回滨海的险恶征途,一路腥风血雨,前尘不堪回首。

罗小雄坐遍了自出生以来从没坐过的各种交通工具,有些甚至是电影里都没看见过的。搭冷冻柜货车奔驰在国道上,扒载木料的货车飞速掠过两旁茂密的原始森林,骑骡子过谷地,乘着拖拉机突突在冬季荒芜的田野边上,藏身在运煤炭的小破船里颠簸过樊渝江。原本看中了一架喷洒农药的小飞机,无奈手中捏的毛票太没说服力,杀价不成,反被庄主认为故意耍人,恼怒到要把他捆起来沤肥料,差点荒郊野岭埋忠骨,一缕幽魂归故里。

日也赶路,夜也赶路,醒着赶路,梦里也赶路,东西南北方向不分的时候也赶路,可怕的是到后来他已经忘记自己为什么要赶路。雅乐的面容也模糊了,只知道手里紧紧攥着的黄色、灰色和紫色的毛爷爷货币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一沓少数民族姑娘。有生以来他第一回觉得,钱是多么宝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