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番外篇
外一篇 共君此夜须沉醉(一)
一个自幼就在阴谋与阳谋之中放飞自我的江湖大佬与一个在被人折磨与折磨人之中挣扎求存的绝命杀手该如何谈情说爱?
在从万丈高崖一跃而下又被大雕救起之前,卫飞卿与段须眉从未想过这问题。
毕竟他二人虽说互通心意由来已久,彼此间也有过十分亲昵的触碰,可无论是片刻之前那当着全江湖人的面至情一吻也好,亦或是从前的几次亲昵,那些许的触碰与其说是情思难抑,不如说次次都是在绝境之中心怀着再没有往后的决然道别。况且两人挑明心意之前各自身负仇怨心思不在情爱之中,挑明心意之后又顷刻面对贺修筠那一劫,自卫飞卿在两年前的婚礼上发誓与段须眉生不结眷侣,这两年两人虽说时时处处待在一起,但也确实遵守了朋友的界限,又或者说两人从一开始便习惯如此相处,彼此于情爱之上又俱都十分纯情,但觉只要守在一起便足够,足足两年竟当真谁都未有过绮思幻想。
可也不知是适才那一跃真个解锁了卫飞卿当初誓言令二人再无顾忌,又或者数年来相知之情终于在有可能下刻就粉身碎骨的刺激下通通化作热望,两人一前一后被大雕甩在背上,风声呼啸割面,浑身俱是冷汗,可四目相对,不知怎的就是一通畅快大笑,又不知怎的就在这笑声中唇颊相贴亲在了一起。
危险尚未解除,大风起两人再次跌落也未可知,可这二人双手只顾抱紧彼此,吻在一起但觉此生从未有过如此情动的时刻,竟是谁也不舍得稍加放手。他二人此前谁也未曾有过与人深吻的经验,只知热烈的吮吸以及啃咬对方嘴唇,一半情动一半紧张,竟是呼吸也不知,亏得二人内息绵长这才能纠缠这半晌不见气短。良久,也不知谁无意之中伸出舌尖,一瞬间仿佛是窥触到全新的世界,至此唇舌交缠,更是忘却今夕何夕。
直至大雕终于飞出横绝山地界一声长鸣,段卫二人这才自情迷中清醒过来,放开彼此,却见对方面上俱是难得一见的鲜艳颜色,彼此目中都带了三分赧然与七分畅快。二人双手交握,今日之前未觉这握手有甚必要,此刻往后却任谁也不想再放开,大雕速度减慢,二人环视周围,段须眉忽地哼笑一声:“此后不止中原武林,便连天地万物也见证你我相好。”
卫飞卿先前拼杀早已力竭,适才又与他缠绵一吻,此时浑身脱力,便自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枕在他腿上,闻言笑道:“你可真是我见过这世间最会说情话的人。”
段须眉垂头看他,微微蹙眉:“你不喜欢?”
双眼与他对视,良久卫飞卿柔声笑道:“我欢喜极了。”
纵然万物见证又或者天地所弃,无论哪一种实则又怎能比得过段须眉本身对他的这份情意?当他二人决裂他却还要将自己最强大的战力留给他防身,当他要与旁人成亲他却在天下人面前对他吐露真情,当他什么都不说他却甘愿陪他声名尽毁继而赴死,当他们终于挣脱束缚敞开情思,这一份原该为世间大多数人与物所厌弃的感情他却骄傲于被所有的活人与死物见证,他又岂能不欢喜呢?
他欢喜的从不是旁的一切,而是这个名叫段须眉的男人心甘情愿与他携手,为他所有。他从前几番选择与他分离,只因除己之外但觉无以为报,而今终于能“一死”之后从此也同样为他所有,这一份圆满真是令他欢喜极了。
思及此他不由笑叹一声:“往后只怕也只有今日这些草木飞鸟能记得咱们了,中原武林想方设法恐怕也要让你我名字从此绝迹。”
段须眉十分认真问道:“你介意吗?”
卫飞卿便也十分认真答他:“我有甚好介意,那些虚假玩意儿又岂能比得上你一根头发丝?”
他过往二十余年所做的那些事说是几番历经比死还可怕的折磨也不为过,然而他“死前死后”都对眼前这人坦诚,那些东西都不能、也不配与他段须眉三字相提并论。
段须眉嘀咕了一句什么。
卫飞卿没听清他话语,便追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段须眉定定看他,一字字十分清楚道,“你怎么好意思说我是世间最会讲情话之人。”
卫飞卿愣怔过后,噗地失笑。
*
按照两人习性,这一番海阔天空怎么也得先去大江南北浪荡一番,可惜尚在雕背上段须眉便接到段芳踪飞鸽传信,让他领着“儿媳夫”前往塞外一聚。
虽说前去塞外也正是卫飞卿的打算,但他到底有几分好奇:“咱们‘身死’这才不过几刻钟,段前辈这消息也太快了吧?”
段须眉默了片刻:“我早几日传讯给他,说我大概没几天就要死了,让他不必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