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振衣飞石(163)
太极殿内门窗紧闭,不叫透进一丝风,谢茂吃了药略有些昏沉,歪在榻上养息。
太后銮驾亲至,朱雨悄声提醒了一句,谢茂也不是真的病得起不来,叫朱雨拿毛巾来搓了搓脸就要起身,太后已经扶着大宫女步履匆忙地走了进来,鬓边金枝颤巍巍飞舞,可见焦急:“我儿这是怎么了?太医怎么说?要紧的么?”
谢茂被她按在榻上不让起来,无奈地笑道:“不过夜里贪凉受了风寒,能有什么要紧的?阿娘宽心,儿臣没什么,已宣了太医吃了汤药,再睡一觉就好了。”
太后仍是看了他的脉案和药方子,确认着实没有大症候才放下心来。
自下午和襄国公闹过之后,皇帝精力不济没什么胃口,除了汤药别的都不肯吃,一直闭眼休息,朱雨送了几次吃食都被皇帝无视了。这会儿太后来探望,皇帝老老实实地起了床,朱雨连忙又把清粥小菜端了上来,太后会意,亲自盯着皇帝进膳。
谢茂吃了一碗香米粥,几碟子开胃可口轻油少盐的小菜都没动,就叫撤下去。
郁从华战战兢兢地守在门口,就怕太后问一句昨夜是谁服侍,皇帝都照顾不好,拖出去打死。
——贵妇们特别喜欢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对儿孙的疼宠看重。
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太后发作下人,反倒是朱雨收拾了膳桌下来,看见他怕得满脸发白的模样,说道:“咱们主子是圣人,圣人不怪罪,你还怕什么?快下去吧。”
郁从华年纪还小,看不明局势,朱雨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皇帝这样唯我独尊的脾性,只有他伸手去管人家闲事的,谁敢管他的闲事?
能在皇帝跟前上夜服侍的奴婢,哪一个不是积年的心腹?稍微不可心的,太极殿大门都进不了。打着母爱的旗号收拾皇帝的心腹,这不是“疼爱”,是找茬打脸。——普通人家寡居后院的老夫人也得敬着当家儿子几分,何况,太后的儿子还是天下至尊至贵之人?
太后素来聪明。这些年皇帝威仪日重,太后对皇帝就越发客气了。
太平初年,太后还会把皇帝当孩子“教导”几句,此后就是彻底的老太太作派。
皇帝去了长信宫,她就给准备吃食玩物,听皇帝说话,叫皇帝和襄国公陪着散散步,做做游戏,皇帝不去长信宫,她也从来不会刻意宣召,每天带着孩子,召见命妇,有时候还会跟孝帝妃嫔打打叶子牌,自娱自乐。
“累了吧?可要歇了?”太后问道。
她亲自来探望皇帝,看了脉案,看着皇帝吃了饭,一句唠叨训斥的废话都没有。
谢茂做了几辈子皇帝,最是随心所欲,是真不喜欢被人从头管到脚,太后的表现就太加分了,冒着秋雨亲自来一趟,显得关切又慈爱,来了问药问食,又不板起架子训斥数落,谢茂心中极其舒坦。
“才眯了一会儿,精神还好。”知道太后此来是为何,他主动说道,“儿臣和衣飞石没什么大事,他近日不听话,当面就敢撒谎,才打了他几下——不会和他狠闹,他知道错了,儿臣就宽恕他了。”
在太后看来,臣下撒谎欺哄君上,莫说打几下嘴,打死也是活该。
不过,她根本不信衣飞石会跟皇帝撒谎。或者说,她根本不信衣飞石会傻到在皇帝跟前撒谎,还被皇帝轻易拆穿,拆穿之后还死活不认。她认识的衣飞石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单论以臣侍君的生存之道,只怕这世上没几个人能比他做得更好。
“他那样谨慎的性子,真犯了错,岂会不认?”
太后左右看了一眼,又问道,“怎么不见襄国公?为何不来给我磕头?——你把他撵出去了?”
提起这个谢茂就没好气,说道:“他谨慎?便没有见过比他更狂妄的了!阿娘,他说替朕煎药,出去就没进来。这世上岂有这样服侍皇帝的下臣?朕今日是没力气和他计较,待朕好了,哼。”
太后就更惊讶了,狐疑地看着谢茂,说:“你和他争执什么了?他那样乖乖的样子,被你打得都不肯进门了,可见是你冤枉了他。”
谢茂本来看着太后冒雨前来探望的份上,不欲计较她给谢芳旧党、给黎王谢范打掩护的事了,现在她又一心替衣飞石说话——那衣飞石不就是赶去保护谢范的么?沆瀣一气!你们都是一伙的。
他往后靠在软枕上,掖了掖透风的被角,眼角斜垂就是一个冷漠拒绝的姿态,冷笑道:“朕和襄国公争执什么,阿娘真不知道么?他在阿娘面前自然是乖乖的样子,阿娘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阿娘叫他去黎州给谢范送信,他不就撂下宫禁安危,披星戴月赶到黎州把谢范保住了吗?”
谢茂这纯粹就是毫无道理地恶意揣测,刚刚太后替衣飞石说话,他就现想出来这么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