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池罔醒来的时候,外面天是亮的,身下的床板又凉又硬,让他睡的很不舒服。
他对自己昏睡前发生的事情依然有些记忆,记得自己因为杀了人后陷入失控,但是现在看来,他已经平安脱困。
池罔唤道:“砂石,我失控后发生了什么?”
砂石的声音响起,平平道:“僧人子安将您打晕,并带着您从天山教离开。房流与风云铮各自带人行动,在江北派发你们于天山教药庄里取得的药材,在您昏迷的两天里,江北瘟疫已经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池罔意识到了砂石的不对劲,“砂石,你这又是怎么回事?”
“因为透支能量,我关闭了一切非必要的能源消耗。”砂石的奶音再没有了往日里的起伏,语调单调得有些刻板,“包括人物性格拟真组件。”
空气中有苦涩的药香弥漫,池罔从床上跳下来,走出这一间逼仄的小屋。
一出去,池罔的脸色就淡了下来,“怎么又带我来佛寺?我这几天在佛寺里待的时间,比过去的两百年里待得都长。”
他在佛寺里转了几圈,心情愈发不好,最后在寺庙外边不远的地方,在一群大和尚小和尚堆里,找到了他认识的那只秃驴。
佛寺外支起了大锅小锅,都在滚着水煮着汤药,子安正在讲着这些药材在煎制过程中需要注意的细节,以免削弱或者改变了药材的药效。
其中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和尚,用异常崇拜的眼神看着子安道:“师兄医术真好,救了许多附近得了瘟疫的百姓,师兄,你能不能教我学医啊?”
旁边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和尚拍了一下他的头,“子安法师是固虚法师坐下大弟子,辈分比你高那么多,哪里是你师兄?别乱叫。”
子安莞尔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你我佛门中人,无需计较辈分,因为这些本就不着相、不存在,也并不重要。”
他看着那先前问了话,却反被同门教训的小和尚,温和地回答:“你若是有心学医,可以先从《伤寒论》、《金匮要略》看起,这是基础的入门书。”
池罔的脚步停住了。
这一瞬间,站在不远处的子安,和他记忆里的庄衍再次惊人的重叠。
他记得当年的庄衍,每个月都会抽出时间,会特地跑一趟兰善堂,打理母亲生前的心血所系。有一次庄衍带了他去,他亲眼看见庄衍在兰善堂医者人手不够的时候,自己上阵接过病人。
那一次,小池才真的知道,庄少爷的医术并不是吹牛,他居然并不比兰善堂的坐堂大夫逊色。
等忙乱过去,兰善堂的坐堂大夫接手了庄衍的病人,庄衍才终于脱得开身。小池那个时候对庄衍刚刚有了些心思,见他医术上的造诣,愈发对他的博学心中敬仰,晚上回去的时候,就特意留心问了句,“少爷,如果我也想学医术,该从哪里学起呢?”
那个时候,庄衍是怎么回答他的?
那天饭桌上庄衍对他笑了一下,仔细回答道:“若对学医一道有兴趣,可以先从《伤寒论》、《金匮要略》看起,这便是我娘给我讲的开蒙书。”
池罔看着远处的子安,面上没什么表情变化,心中却跳快了几下。
若只是面容、声音相似也就罢了,这七百年里,他也曾在茫茫人海中,见过生在天南地北平生毫不相关的两人,外貌却莫名酷似,这种巧合虽罕见,但不是没有先例。
可这个秃驴不仅会医术和武功,为什么连庄衍的动作和神色,也如此的如出一辙呢?在他说出这两本书的时候,几乎活脱脱就是庄衍站在他身前,复述了他们七百年前的对话。
藏在心中不为人知的思念破茧而出,池罔心绪震动,他甚至在想佛门三界六道轮回,若是庄衍真能再世为人,会不会就是眼前的模样?
还不等池罔心情平复下来,就听到子安在那边说,“但是你要想明白,为什么要学医?”
小和尚朗声回答:“我想学医,是为了救人!我想像子安师兄一样,写出药方后熬一碗药,就能让人起死回生了!”
见这小和尚钻了牛角尖,子安依然态度平和,“可曾读过《维摩诘所说经》?”
穿着灰色僧衣的小和尚不明所以,“读过的。”
“那你该记得里面有一篇文章《文殊师利问疾》。”子安耐心十足的开导着,“菩萨说,‘今我此病,皆从妄想颠倒诸烦恼生。’说的便是世间一切病灾,皆由‘妄想颠倒’而生,若是能摆脱‘妄想颠倒’,人人成佛,本就不会有人生病。”
听了这话,池罔心就冷了下来,他恢复了冷静,面无表情的想——果然还是个不讨喜的盆,怎能把他当人看?
不讨喜的子安注意到池罔过来,脸上露出了笑意,那笑容似乎与他对同门的笑,神态上有些细微的不同,“池施主,你现在感觉怎样?……我们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