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诸神黄昏(三十五)
“……走。”下一秒,杜子君哑声说,他的脚步只停滞了短短片刻,便接着往城门的方向赶去,圣子看不见他的神色,无从猜测他到底是愤怒还是悲伤。
他的眼睛倒映着焚尽天下的烈焰,可他的表情是那么平静……平静到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地步。
每一丝屋脊烧着的噼啪声,每一缕热风吹过的呜咽声,地面传来的震颤,月光照耀的冰冷……杜子君的感知从未像今天这样张开到极致,事实上他确实很冷静,队友全在胆战心惊地等候他的爆发,不过他仍然坚守自己的职责,带着圣子朝城门的方向奔去,连嘴角都不曾颤抖一下。
要问他为何这么漠然,原因很简单,他早已等得太久了。
等待复仇的第一天,人是暴徒,那毒火不可遏止,以一种要把骨髓和皮肉都焦碎溃烂的势头燃烧,如果不能撕下仇敌的肉,痛饮仇敌的血,人便不算活着;等待复仇的第一年,人是饥狂低贱的鬣狗,执念淬进他每一分每一秒运转的思绪,让他只要闭上眼睛就无法安宁,他会用尽一切手段找寻可能的蛛丝马迹,无论那有多么卑劣,人不是在狩猎,就是在准备狩猎的路上;等待复仇的第五年,人是雪地里的饿狼,他已经知道多余的动作会带来不必要的损耗,他磨利獠牙,磨利趾爪,将全部的心神和力量凝聚在随时可能发生的扑杀中,人隐忍地蛰伏。
到了等待复仇的第八年、第十年,人坚若磐石、心如钢铁,狂风暴雨里只有平坦的海面徐徐起伏,无人能够知道海面下涌动着何等的怒潮与雷霆。
他已经等了十年。
身后传来穿云裂石的龙啸,法夫尼尔的真身破开地壳,长角峥嵘,猩红的瞳孔宛如照彻万古长夜的灯,灼热金红的岩浆流不住从青铜般的鳞片上倾泄下来。巨龙张开遮天蔽日的双翼,城池在它身下都仿佛微缩的模型玩具,它居高临下地盘踞于阿波岐原,一眼便锁定了圣子的方向!
杜子君终于看见了赶来接应的池青流,他猛地一推圣子,厉喝道:“跟着他离开,快!”
一直捂着自己眼睛的手放开了,圣子仓皇回望,看见他的眼神,她愣住了。
那居然是因亢奋而狂喜的眼神,犹如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在火焰的红光里微微颤栗。
“别想逃!”巨龙口吐人言,一飞冲天,它的肚腹饱胀滚圆,对比它的体型,简直就像怀胎十月的孕妇,闻折柳看着,脸色大变:“不好!”
——法夫尼尔张开血盆大口,獠牙林立。如果按照一般的影视游戏小说的套路,它这时喷出来的应该是温度足以熔化黄金的龙炎,但没有龙炎……它喷出来的竟是一支军队!
没错,军队,黑烟一样的涉江薙刀骑被它涛涛洒洒地喷吐向黄泉,裹挟着风雷吐向圣子。池青流脸色铁青,翻身骑上偃马就带着圣子往前逃,纠缠中圣子的第二重朱衣也翻卷着飞逝在半空。抢在数人身后,贺钦横刀应战,刀光纵横俾阖,一击便将过半新增的鬼骑兵拦下!
法夫尼尔既然现出了真身,便不再与他对抗,而是用大量涉江薙刀骑拖住了贺钦的脚步,它一边追赶圣子,一边不停从腹部喷出淤积的兵力,闻折柳大喝道:“沿路拦截!不要让它得逞!”
法夫尼尔在苍穹飞翔,它癫狂地长笑,声如灭世的洪钟,北欧神话里它是后来一切龙类的始祖和原型,看守着尼伯龙根的财宝,贪婪残忍。此刻当它变回龙的身躯时,它才久违地感受到了自由和威严,肆无忌惮的自由和威严。
“我才是最强的神!”它在天际翱翔,带起锐利的气流,“伊邪那美算什么,红修女算什么,还不是被我玩弄于股掌之中!抑或者我是更高于神的存在,而你们都是我脚下的蝼蚁!”
它的笑声戛然而止,因为迎面而来的陨石重重砸来,于空中摩擦出炽热的红。
法夫尼尔恼怒地张开双翼,轰然击碎了袭向自己的一击,翼翅的骨膜传来雷电打中的酥麻,它硕大无朋的瞳仁微微一转,这才看见,那不是什么陨石,而是众多鬼骑兵和梦魇马扭曲交错的尸体。
能将单枪匹马就重逾千斤的涉江薙刀骑像捏雪团那样团在一起,来人又拥有多么大的力量?
法夫尼尔暂停在空中,往来的狂风托起它张开的龙翼,仿佛一尊恢宏狰狞的十字架。它眯起眼睛,强烈的月光照耀着逐渐散开的雷云,在那里同样悬停着一个微小的身影……是个女人?
巨龙呼哧呼哧地笑了起来,像是阅读了一个十分滑稽的笑话,确实是个女人,静静地立在龙的对面,对它而言譬如螳螂面对滚滚而来的车轮。
女人没有言语,她淡漠地凝视着法夫尼尔。龙慢慢不笑了,不知为何,它居然生出了一种恼火的错觉,似乎在女人的眼睛里它才是猎物,而非主宰者与支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