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领主……”

“他在哪。”

樊青一咬牙,说道:“楼顶……他在等您。”

时舟看了一眼屋子里,孟冉靠在窗边,抓住一边的胳膊,她的裙子和病床上的被单一样洁白,风将如薄雾的窗帘吹起来的时候,轻抚过她的胳膊。

看见她眉间的郁色,时舟把语气放轻了些,他问道:“孟光和你说什么了。”

孟冉摇头,说道:“什么也没说。”

……

天明如镜,映着历经苦难的青空城。

有人或者说是神,会注视着这面镜子,一个人的生老病死,一座城市的盛衰荣辱,一个种族的产生毁灭,都只是他心情的一个倒影。每个生灵都是一个神经节,浩劫和灾难只不过是他生的一场病而已。

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与他平起平坐,一个细胞去与个体承担他的喜怒哀乐太过狂妄。

孟光穿着一件白色的病服,一只袖子空荡荡的,在楼顶外围靠着栅栏,向前走一步,便心无杂念。

他失去了右手,拿画笔的手。

樊青执意要跟随着时舟登上楼顶。

她曾经是将孟光当成偶像的其中一个,直觉告诉她,她有一些话需要和孟光说,不然便晚了。

时舟走过去的时候。孟光没有回头,只是说了一句:“你来了。”

时舟并没有挽回他的意思。

他是一个战犯,就算是出于情谊将他从感染中抢救回来,他也逃不掉被处决的结局。

他们俩个都曾想过把对方置于死地,也都这么做了,谁也不比谁高尚怜悯,也不必在此刻再谈什么亲情。

时舟本来就不是一个过于感性的人。他觉得,这么多年的仇恨已经将他与孟光之间的羁绊给磨淡了。叫他的一声哥,是将最后的藕断丝连彻底切断。

孟光站起来,在楼顶的边缘,岌岌可危,说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时舟道:“没有。”

孟光轻轻地笑了一下,就像楼顶刮来的一阵风。他说:“为什么。”

时舟道:“不想知道。”

孟光叹了气,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上面一碧如洗,是一块纯洁的画布,会有几只鸟落在上面。

他说:“好吧。”

时舟身后的樊青突然向前走了一步,她叫道:“孟少爷。”

是风中的一声铃响,让他想起了一些逝去的东西,还有人如此喊他的时候,他是年少且轻狂的。

他们都是。

孟光半长的头发吹散在脸上,舍得回头看了一眼,看到樊青小心翼翼地走上来。她打开自己腰间的储物袋,拿出了一张画。

孟光看着轻轻展开的如新的纸张——就好像这幅画是一个少年昨日刚完成的。

上面是一个失去双腿的芭蕾舞女孩。

樊青抿了一下唇,说道:“这是你的画,当时我有幸得到的。我非常非常的喜欢。”

孟光看着她。

她继续说道:“说起来可能有些俗……我毕业那一年,没有如愿以偿地升入军委。考核官说,虽然我的成绩达到了标准,但是历年来没有女性进入军委——他以这种理由拒绝了我。我非常地失望,甚至有些心灰意冷……是你一直在支持着我,你肯定不知道的。”

“我有时候会想起你,想起你的画。我想,这世界没有那么糟,有人一直渴望触碰平等和自由。有人,就一定会有一天。我只要尽力等着,相信着,大概一定会等来的吧。”

“谢谢你没让我变成一个疾世愤俗的疯子。”

樊青松开了手,那副画落在了地上,被风吹到了孟光的脚边,白色的light在角上静静地署着。

light这个艺名曾经是一群人的信仰——后来他们大多数成了亡命之徒,也许连孟光这个最憎恶联盟的疯子都没有想到,会有人对他留存着这么温柔的解读。他疯了,却给了别人解药——哪怕只有一个。

樊青并不囿于过去,她明白孟光因为口中的“信仰”犯了什么罪。他在刀尖上走过去,拖着长长的血迹逐渐地步入了极端。这些罪孽并不能因为她的一面之词而免除。

樊青后退几步,目光终于从孟光身上移开,然后消失在了楼顶。她要说的说完了,如释重负。

时舟一直沉默不言,站在楼顶边缘的那个人也是。

孟光看着地上的画,他没有伸手去捡——他一只手抓着栏杆,也没法去捡。最后,它被风吹下了楼顶,在空中飘荡着,好像方才飞过去的那一只自由自在的鸟。

孟光声音的质地像羽毛:“她死了。”

时舟安静地看着他。

他说:“我到处去画画,我走在大漠上,哪里都去,平民窟,矿场,城市废墟,走私商人窝,小型变异人的聚集地。”

孟光的脸上露出一种惆怅的神色,他说:“我到了一座地下商场,人在那里,都变成了亡徒,金钱和野心在生命的前面。我在那里见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