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流云

夜戏拍得迟,第二天早上剧组难得地放了半天假。

任昀的航班在下午四点,还有好长一段时间。两人闲着没事,就在酒店里看起了电影。

是谢然最喜欢的那一部,任昀二十五岁时演的武侠片。

武侠电影盛行的时间主要在上个世纪,最近几年已经很少有导演去拍这一类题材,就算有也多是一些翻拍,比不得从前的那些作品。任昀主演的《江湖客》算是最近几年拍得最好的一部,无论是从情节还是从运镜上看,都是国内武侠电影中首屈一指的。

然而那年评奖时正好撞上了江晴非的《一生》,陪跑了几个月,最终与奖项失之交臂。

谢然的房间里有一面白墙,正适合用来播放电影。周轩帮他俩调试好,问了谢然有没有想吃的东西后就离开了,留下两人惬意地靠在沙发上,耳边响起电影开场时熟悉的旋律。

画面上出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人,他躺在瓦砾屋顶上晒着太阳,扬州三月的和煦春风从他脸上滑过,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楼下行人来来往往,叫卖的声音络绎不绝,可他却如游离于世外的仙人一般,仿佛这红尘纷扰都与他没有关系。

而后画面一转,那人的打扮又换了个模样——他握着长剑,匍匐在黄土中,鲜血浸遍了他的白衣,沉重的呼吸声毫无保留地从音响里传出。

谢然知道下面的情节。

“其实现在想想,我会有更好的处理方式。”任昀说道。

“人总是在进步的。”谢然喝了一口水,润了润自己干涩的喉咙。

“早年间一位导演拍过一个竹林打斗场面,那部电影火了,后来很多人都喜欢这么拍。包括城门部分的运镜也是,先是一团雾气,后来镜头拉远,人影渐渐出现……”

谢然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地含笑点头向任昀示意。

“任哥有想过做导演吗?”

大概是想的,不然也不会对这些东西如此熟悉。

任昀说:“有想过。”

谢然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任昀批起自己来也是毫不手软,中间列举了不少他在这部电影中的不足。饰演叶流云师父的是一位老戏骨,那时的任昀演技在同代演员中虽也是佼佼者,但在某些片段里还是接不上对方的戏。

叶流云手筋被挑,在电影的前半部分里使用的都是折扇,谢然当年第一次看时就被惊艳了一把,如今再看一遍,心中悸动仍是分毫不少。

扇面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弧线,一双桃花眼在水墨画后若隐若现,刀光映在他的眼里,像极了清辉的月光,鬓边的碎发飞起,脸上的棱角展露无遗。白衣翩跹,折扇倏忽合起落回腰间,玉带束着的腰腹粗细适宜,线条有力。

“任哥耍扇子的模样真的很帅。”他毫不吝啬地夸奖道。

任昀愣了愣,偏过头来对上谢然的眼,阳光像是把他的眸子照得金灿灿的,鼻梁上的那颗红痣也分外显眼。他的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夸赞,却让任昀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生硬地接了话:“我记得当时剧组坏了很多扇子。”

“后来拿起剑的那一刻也很帅。”

谢然记得叶流云重新提起剑的那一刻,镜头给了任昀好几秒的特写,有眼神、有右手。山风把他的白衣带起,猎猎作响,剑客的表情淡漠,唯有一双瞧着剑的眼睛熠熠生辉。

“你看过了。”任昀用的并不是疑问的语气。

谢然笑了笑:“之前吃饭的时候我不是和任哥说过嘛。”

任昀在记忆里搜寻了片刻,后知后觉地想起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当时谢然喝了酒,说话断断续续的,只是一个劲地和他说叶流云的结局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却始终没提究竟如何。

“我很喜欢他最后一刻拿起剑的时候,说的那句‘锈剑尚未断,我没有理由低头’。”

《江湖客》讲述的是叶流云的后半生。他的前十余年,惊才绝艳,一手破厄剑法名动武林,后来一朝被害、手筋被挑,终日隐姓埋名,寄情烟柳之地,何其可悲。谁想纷争又起,消失多年的他被推上风口浪尖。叶流云在昔年习武之地的一棵树下挖出了自己的废剑,再次提起剑的那一刻仿佛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从未走远。

少年和青年叶流云都是任昀所扮演,两者却呈现出了不同的感觉,不只因为他们的造型,更多的还是因为任昀的塑造。少年叶流云的眼中总是带着光亮,桃花眼中含着笑意、傲气,而后来的叶流云眼里更多的则是木然与颓废。

叶流云之于谢然,就像是深水中的一块浮木,十八岁的他在日复一日的奔波里抓到了一丝寄托,便死死地抱住这块浮木不敢松手。他一个坏了的手机里保存过一个剪辑,不知在多少个夜里被他循环了多少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