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在不少人眼中堪称无所不能的陆郎主的这一倒,可把随行的所有下仆都吓得不轻。
其中又以车夫所受到的惊吓最大——眼睁睁地看着上一刻还温和微笑着的郎主倒在自己跟前,简直就与亲眼见着泰山塌了能带来的冲击不相上下。
他足足愣了好一阵子,才找回自己声音,大声唤其他下仆前来帮忙。
待他们手忙脚乱地将人事不省的陆辞扶出车中,紧接着发现了陆母已然长逝的冰凉躯体,这才恍然大悟。
只是知晓归知晓,平日他们听惯了陆郎主的吩咐,这会儿主心骨一昏,所有人顿时都没了主张,也不敢胡乱做主,唯有硬着头皮向店家阐明情况,恳请对方腾出房间来,供他们住宿。
因前阵子外头还是冰天雪地的,街道上常有冻死之人,一听这行旅者中有一逝者,店家虽本能地感到几分晦气,到底没大惊小怪。
并且按照律法,做客邸生意的,不可对被抬入店中寻求援助的病人视而不见,而需即可知会耆壮,替其请大夫就诊,再报告官府。
对这一套行程已称得上轻车熟路的店家,在勉强压下心里的不耐烦后,面无表情地在那名下仆的带领下,来到由诸多仆从簇拥着、已然昏倒过去的那位‘陆郎主’跟前。
才一眼,他就不可避免地被震了一震。
——好俊俏的郎君!
在最初的惊艳过后,店家迅速回神,只飞快地对这郎主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便一下拿定了主意。
他虽只从仆从口中得知了这位郎主的姓氏,不知其真正的来龙去脉,可但凡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此人气质非凡,相貌英俊,绝非俗辈。
再一扫其身上的袍服,虽制式低调,料子却全是极好的,可见出身颇佳,非富即贵。
再看方才前来求问的随行仆役,言辞谈吐不卑不亢,客气有礼,足见主家对其教养良好,非是一昧讲究前呼后拥、庸俗暴发之流。
店家于心里极快地做了盘算后,就面上堆起灿烂的笑容来,客客气气地将他们迎进了客邸之中。
比起公事公办地请来本地耆壮,再报告官府,分担‘麻烦’,他是存了个人卖这人情的私心,决定一人将这救助的事给扛下来。
毕竟瞧这两名主家就携十数名仆从出行的阵仗,就不可能赖他这笔房资。
他热心地将一行人都安排进了上等房里,又指使伙计去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来。
而在等待期间,对于那位一瞧就与这陆姓郎主关系亲近的年长逝者,他虽未安排进客房之中,却也让其他伙计临时收拾出一间库房来,再命人去买一副简单棺木,把这位新逝的妇人小心安放其中。
当大夫披着初春的寒气赶来,对不知为何昏迷不醒的陆辞进行过诊断后,他虽板着脸,心里却由衷地松了口气。
别看他在这州城中小有名气,但所学其实不精,只靠擅开些总归不会有害的调理药方,可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结果因这州城中大夫不多,不知不觉中,也混了个‘名医’的名头。
正因对自己水准究竟如何心知肚明,往日对那些需他出诊的急病,他为保住名声,都是能推就退。
这回没能推掉,望着莫名不醒的这年轻郎君,他面上不显,心里却是七上八下,一直打鼓的。
只是在把脉过后,他感觉这病人脉象虽隐隐约约地有些虚弱,但又透着平稳,虽探不清缘由,但应该是不严重的。
面对一干忧心等待着答案的下仆,他高深莫测地一捋长须,轻咳一声,正要开口——
“多谢大夫。”
刚刚还躺在榻上,双目紧闭的病人,不知何时已坐起身来,唇角习惯性地噙着温和得体的微笑,轻轻点头,平静无波道:“方才应是哀极攻心,一时未平复过来,现已无事了。”
见陆辞醒来,下仆们具是眼前一亮,一颗悬着的心也彻底落了地,赶忙围了上去。
见大夫一脸尴尬地被冷落在旁,陆辞礼貌地再冲他轻轻颔首,沙着嗓音道:“劳烦大夫跑这一趟了,快去取些酬金来。”
在这大夫看来,自己完全是连话都没来得及说,病人就已自己醒来了,哪怕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拿诊金的。
只是在推辞一番后,他还是没能抵过白花花的银子的诱惑,厚颜收了下来。
就耽误了这么一小会儿功夫,陆辞已在仆从的服侍下换好外裳,稍作洗漱,便恢复了惯来的神采奕奕,丝毫不见之前的脆弱了:“在大夫走前,我还有一事相求。”
刚收了一笔丰厚的‘出诊费’,大夫投桃报李,自是爽快得很:“郎君请讲,只要是老朽能帮得上忙的,绝不推辞。”
陆辞接下来的请求,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不是别的,只是请他去库房中看一看他的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