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别离

周暮回的妈妈是今年年初的时候走的,因为胃癌,熬了好些年,辛意不知道这能不能算解脱,因为最后一次他们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很瘦很瘦,连话都快说不出来。

辛意蹲在她旁边陪她,她拉着辛意的手不放,磕磕绊绊地说,“小意,辛苦你了。”

辛意那时候不懂什么意思,只是懵懵懂懂摇头,说不辛苦。

他觉得周暮回的妈妈很好,又温柔又好看,对他也特别好,以前总是给他做好吃的,帮他骂总是一副冷脸的周暮回,还会给他织冬天穿的毛衣。

“小意…你喜欢他吗…?”

她说话很吃力,因为医生说可能就这两天的事了,所以那几天他们都没有走,但那时候周暮回出去了,病房里只剩他们两人,辛意疑惑地看着她,说喜欢啊。

特别特别喜欢。

辛意趴在病床前和她说话,给她梳有些杂乱的头发,辛意看她笑了笑,但笑容像是难过,又像是释然,他迟疑地眨了眨眼,问怎么了。

她很费劲地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辛意的头发。

“好孩子…”

她轻声说,“是小回有福气。”

辛意红了脸,被长辈夸奖让他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摆,他有点不好意思接下这句话。

“以后不要…这么…这么惯着他…”她温柔地看着辛意,断断续续地说,“小意,你不要怕。”

辛意更不懂了,他想他不怕周暮回啊,但是他又不敢说,只好迷迷糊糊点头,说自己知道了。

阿姨就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辛意也跟着笑,虽然他都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

再后来的时候就是深夜,他在黑暗中被周暮回惊醒,病房里乱成一团,电流声充斥了辛意的耳膜,辛意听到医生在大声呼喊,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快要冲破胸膛,他茫然地站在原地,看那只垂在床边的手,瘦骨嶙峋,几乎快没了生气。

他想转头去找周暮回,但视线却没法移动半分,直到有人把他推上前,说他妈妈在找他。

妈妈这个词很熟悉,又很陌生。

因为辛意从来没这样叫过她,可是前一夜的时候她先开了口,拉着辛意的手笑,说,“下次见面…就叫妈妈吧…”

辛意羞的满脸通红,周暮回还在旁边,他又开心又不好意思,只是支支吾吾答应,说,“…好。”

“我们…拖、拖累你了…”她的声音几乎快听不见,辛意被按的离她很近,辛意能感觉到她微弱的呼吸、急速消失的生命,辛意吓懵了,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淌,呆呆地看着她。

“小、小回没说…”

“等他把…还……”

“好好过…过日子…”

“……”

“你不要死…”辛意听不到她的话,只是茫然地睁大眼,机械求她,“你不要死。”

时间过的太快了,十七岁的时候她还是周暮回的妈妈,拉着周暮回的手问他怎么回来这么晚,等二十二岁了,她就突然变成了自己的妈妈了。

和辛芍一样爱他、疼他。

时时刻刻记挂着他和周暮回。

“还没有过年呢…”辛意求她,“妈妈,还没有过年呢。”

辛意害怕,哀戚地看着她。

他们交接的手上又落下一只大手,辛意的眼泪啪嗒一声落在上面,周暮回俯下了身,声音沙哑。

“妈。”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在虚境里一样,辛意身体一直在抖,看她的嘴唇张张合合,每一下都像是在消耗着她的生命,辛意却无能为力。

“我对不…起你…”

她的眼神悲伤,对着周暮回说,“妈对…不起你…”

她的一生对谁都是拖累,尤其她的孩子,幼年的时候保护不了他,长大了又要他为自己的错承担责任,好在还有辛意…

她在最后挣扎着握住了他们的手,她的眼前开始模糊,意识也像是漂浮在半空中,她想,还好、还好还有辛意。

他们的辛意啊…就像是上天赐来的礼物。

明明那么不可及、那么明亮的太阳,却落在了他们家。

把灰暗驱走,像光一样,拉住了快跌进深渊的周暮回,只是太乖了…让她担心,怕周暮回会欺负他。

“不要…不要…欺负他啊。”

她呢喃张口,却好像没人再听到,辛意在哭,周暮回握着她的手,他的目光缄默,却缓缓点了下头。

于是她松了口气,意识轰然散开。

“妈妈!”

辛意仓皇叫她,她听到了,却再也无法回应,死亡将一切声音都吞灭,唯有罪恶,她要延续下去。

但是应该的,她该要赎罪。

六月下旬是周暮回妈妈的生日,辛意考完试后就和周暮回去看了她。

周暮回的话很少,只是沉默地摆着东西,扫一扫墓碑上的灰,辛意的话很多,事无巨细说着他们这几个月的生活,像是要把周暮回没说的话都一并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