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一章 血淋淋的腐朽尸骸,叮当响的恶俗铜钱。
平日里总是在忙,这回受伤,他们难得在花园中惬意地消磨了两个小时,等到夕阳西下,纪询将霍染因推回屋子,又在去食堂打饭的时候听到了个小道消息。
医院的后巷里,有个共享厨房。
这个名词牵引了纪询的注意力。
医院的伙食着实不怎么样,重油重盐,他一直想给两人改善下伙食,但还没物色到合适的——外卖和医院伙食差不多,请煮饭阿姨,一时半刻也不知道半个月一个月的煮饭阿姨哪里找,找高端点的私房菜馆订制呢,一时半会也没吃到特别健康合口味的。
这时的纪询倒油然想念起袁越来,如果再给他一个机会,他绝对不会在袁越说他妈炖的鸡汤时候内心暗暗嫌弃。
他现在迫切地需要来碗浓郁的、鲜嫩的、富含营养的鸡汤,给霍染因补补——甭管是袁越他妈他老婆还是他孩子炖的!
共享厨房就在医院后的两百米处。
一条区别于大马路的羊肠小径,往里头走个大概五六步,就能看见一排贴着墙建起来的露天厨房。厨房里,锅碗瓢盆,灶台水池,甚至油盐酱醋,都应有尽有。
一阵“刺啦”的铁锅烧油响,白烟瞬间腾起,葱姜蒜特有的香气立时侵入鼻腔。
纪询看见一个胖胖的阿姨正在铁锅前烧菜。
厨房里,除了这位阿姨外,还有两三个人,有男有女,分别在洗碗和切菜。
切菜那个纪询不敢多看,只稍稍一瞟就急忙转开视线。
但洗碗的那个,他额外注意了会儿,同时目光还特意停留在厨房的各种角落。
出乎他的意料,这个露天“共享厨房”,竟然收拾得颇为干净。东西看得出来,不值多少钱,都是旧的,但再仔细观察,能够发现这些旧东西被颇为精心爱护地使用者。
灶台上没有油渍,酱醋瓶子并不黏腻,在水池前洗碗的人,也是先将饭菜倒入一旁的剩菜缸中,才就水清洁。
他就这样在巷子里暗暗观察了一会,其间烧菜的胖阿姨烧完了菜,一回头看见纪询,扯着大嗓门热情说:“小伙子都伤成这样了不好好休息怎么也过来?有什么事你别动,阿姨帮你!”
“阿姨好。”纪询赶紧接话。
跟着霍染因跑上跑下成天和死人谜题打交道,纪询忙着破案,好久没去酒吧打鼓,都快忘了自己还长了张男女皆宜老少通杀的脸。
还是爸妈基因好。给他生了张好脸,日常时候不显,倒霉受伤了,需要人帮助的时候,就跟兜里揣了张通行证一样快乐方便。
“我听说这里是共享厨房?”
“小伙子第一次来?”
胖阿姨很快给纪询简单介绍了什么是共享厨房。
这说起来,最初还是巷子入口处开杂货店的老板做起来的。
杂货店老板是个好心人,天天看着医院里人进人出,其中有位农村来的农民吧,特别穷,连包子都没有,每天都是一张干干的饼,配咸菜,再喝两口水,水还不是矿泉水,是个破旧的军绿色水壶,这种水壶,简直像是新中国成立那年的古董物。
一天夜里,农民在巷子里哭得厉害。
她走上去问了,才知道这农民的老婆得了癌症,晚期,医院那边说没必要治了,就是这几个月的功夫,让带回去养着。
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很久,主要是农民在说。
她知道农民为了给老婆治疗,之前已经将家里好几年积攒下来的所有存款都清空了,现在,账面上没有一分钱,家里的所有财产,只剩下一些家畜。
她很同情,就问农民现在是不是准备回去。
没想到蹲在地上的农民把眼泪擦擦,说不回去。
老婆跟我二十年,一辈子苦到现在,总想着好日子在后头,结果熬着,熬着,熬到没有日子了。无论如何,我不能丧良心,我有多少钱,我就给我老婆花多少。回家就是活活痛死,在这里,痛得不行的时候,至少还能央着医生护士想点办法。
他开始掰着指头做算数。
家里还有两头猪,大猪,好猪,卖了怎么也得有万把多块钱,几十只鸡,不值钱,但现在也没办法,得卖出去,央着邻居接手,看在自家艰难的份上,不会压价,这样又多了几千块钱。
一条黑黑的,深深的,夜里没有一盏灯的小巷里,一个蹲在地上的农民,喃喃着家里的一分一厘,全部家当,没有一分是给自己花的。
那天以后,杂货店老板就从家里陆陆续续带来了旧锅,旧碗,在巷子里头搭了这小小的共享厨房。任谁想来这里炒个菜,做点饭,都可以。
她不收钱。只在灶台的旁边竖个牌子。牌子上写着:煤气5毛/次。
牌子下再摆个碗。
每个来这里做饭的人,也总是自觉。
医院里承载着生老病死,总不缺悲欢离合,一段段艰涩人生,俯仰可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