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一章 纪询没有变,只是迷路了,需要有人把他带回来。

船舱内安安静静。

一扇四四方方的窗户之外,吊着一个破破烂烂的人,他衣服破碎,浑身都是伤口,皮肉翻绽,雨水混着鲜血,从那具颤抖的身躯一条条、一缕缕往下落,如果不是他勉强动了一下脑袋,这简直像是副被窗框框起来的死亡之画。

可正是因为他动了。

所以死亡之画,变成了恐怖之画。

这种经由被人折磨而成的惨景,光只远远观望,便让人感觉到自心底升起的战栗。

保镖们看着纪询,老板们看着纪询。

人群里,霍染因和孟负山也看着纪询。

霍染因眼睁睁看着,纪询自他眼前落下去,落入海中,对方遍体鳞伤的身体,一落入海水,便剧烈的晃动一下。

疼痛。

海水的盐分,落在伤口上,一定如同群鱼的撕咬。

没有人看见,连霍染因自己也没有注意,他衣服下的手臂冒出了细细的疙瘩,上面泛出过敏似的红色,那是纪询的痛苦在他身上最直观的体现。

他忽地眨了一下眼。

不知什么时候,窗外的景象变了。

有些失真,变得粗粝。

模糊的粒子在霍染因的视线里晃动,是眼睛的问题吗?他反复眨着眼,可是那斑驳细密的点状物,依然无规律的在霍染因的视线里晃动。

霍染因抬手望了一眼,脱离了漆黑的窗外的景象,他仿佛在自己手上看见了那密密飞舞的细点。

干涸的,深暗的。

从纪询身体里涌现出来的血点。

柳先生不会杀死纪询。

他们都有这样的判断。

柳先生只会无休止的折磨纪询,将纪询折磨疯,或者将旁观的他们,折磨疯。

霍染因再度看向窗外。

窗户是囚笼,囚笼里吊锁的人,被浸没入海,再被吊起,再被浸没,窒息和绝望就在这短短的喘息之间被无限拖长,而他的身体,还在不断流淌出鲜血。

他的血要流尽。

要为他人流尽了。

手上的血点,开始往他的皮肤下钻,他的手被染红了,被纪询的血染红了。

柳先生是元凶,他是帮凶——

霍染因忽然自人群中离开。

孟负山无声跟上。

他们先后来到甲板下的另外一侧船舱。

霍染因推开窗户低头看海。

孟负山默不作声地看着霍染因的行动,冷不丁说:“纪询拖延出来的时间够了吗?你竟然现在就打算跳海救他。”

“不然呢?”霍染因说,“纪询在等我。”

“搞清楚,纪询心甘情愿被折磨不是给你制造冲动机会的,风急浪高,你什么装备都没有,跳下去用什么把纪询捞起来?用你的命吗?”孟负山皱眉,“然后你让被救的纪询怎么办?再颓废自责三年出不来?”

霍染因回头看着孟负山。

“纪询在等我。”他重复一遍,“我不能去的太迟,否则他会抱怨。”

“……纪询给我们制造的,是没有牺牲但能胜利的机会。”孟负山忍耐着和霍染因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我们上去,有机会。”

“我想你说的上去是偷袭柳先生。我们确实有机会,但我们一旦上去,柳先生就没有一定要留下纪询的理由了——我们如果成功控制场面,皆大欢喜,万一不成功,柳先生的人直接把缠铁链的东西丢下海呢?”霍染因平平反问。

铁链缠身。

坠重物下海。

那纪询就十死无生了。

这件事情上,霍染因无法承受任何风险。

他重新凝视回海面:“我下去……你放心,我一定会把纪询带回来。而你,必须呆在这里,接应纪询。随后,耐心等待。”

他的目光飞快在表上一触,又回到海面。

“柳先生没有多少时间了,警方很快就到。保证安全,耐心等待。保护人质不归属于你,也不归属于纪询,它归属于警察——仅仅是我。”

霍染因回望孟负山:

“不要越俎代庖。”

“口气真大。”孟负山冷笑,“好像只有你能跳下去,救得了纪询。”

“我是警察。”霍染因说。

“我也是。”

“曾经是。”

“曾经是——而这是纪询欠我的。”孟负山冷冷道。

霍染因终于皱眉。

“你什么都不知道,却想要掌控一切,未免过于自视甚高了吧。纪询已经足够自负了,而你的自负,比之纪询更令人不爽。”孟负山毫不留情,“让开,我去把人捞上来,人是我带上来的,也会由我带回来。”

霍染因再次看向大海,而后他看向孟负山。

海浪如此汹涌,谁下去,谁就将直面死亡。

“为什么要和我争?”霍染因问,“你不相信我能救回纪询?”

“抱歉,我不是不相信你。”孟负山,“我是只相信我自己。我会把纪询救起来,我有必须要告诉他的事情。而你,留在这里,接应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