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谢怀安的心砰砰跳起来。

他好像生了急病,大脑泛起缺氧般的晕眩,不敢相信鸿曜做了什么。

禁锢着他双臂的手温暖有力,似乎下一刹那就会猛地一拽,将他拽到一个硬邦邦的胸膛上。

谢怀安小声地呼气,压抑住急促的呼吸。

忽而,按住他的手松开了。

鸿曜没有抱上来,隔着一个矜持的距离,亲吻三下后静默了一会,干脆地松了手。

谢怀安绷紧的身躯顿时放松。

他恢复了自由,心却依旧错乱地跳动着,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谢怀安薄薄的眼皮颤起来,舌尖润湿了抿起的唇,紧闭着眼,等待少年天子的开口——什么也好,说点什么?

那亲吻可不是君臣之礼!

也远远超过了挚友间会有的亲昵。

他感到自己是天上的神,在接受信徒虔诚的吻。又感到自己是迷途的归人,得到尊敬谨慎、又抑制不住爱慕的迎接。

谢怀安等了半晌,什么也没有发生。

奇怪……

他捏紧自己的衣摆,做足了心理准备睁开眼。

鸿曜已经转过身,严肃地正坐在桌案前,发色垂落遮住了英气的侧脸。

谢怀安看不清鸿曜的神情,只能看到他一本正经在折子上画了个圈,批示:“放屁,一派胡言。”

谢怀安:“…”

谢怀安眉心拧出好几条道道,吃坚果的松鼠一样鼓起脸。

他不敢吱声打搅正在干活的天子,双手交叉摸到袖子里,自己搂紧自己,仗着长得美怎么做怪相都行的脸皱成一团。

“先生,今日还早,朕再为你念几个折子?”鸿曜平静地说道。

“好吧……”

是我想多了吗?谢怀安鼓着脸,挪正身子坐好。

鸿曜声音低柔,念起清风稻田、早市里满地乱飞的鸡、新修好的木桥……他避开所有肮脏昏暗的事,把带着血色的批示巧妙地隐藏好。

谢怀安听着听着,悄悄打了个哈欠,头一点一点,身子往能靠的地方歪去。

鸿曜扶了一把谢怀安的头,让他靠到自己肩膀,慢斯条理地翻出一张新折子。

三日温存,一晃而过。

在谢怀安眼熟了所有的奏折,还能自己拿根毛笔拽张新纸在旁边画乌龟后,再次登坛卜算的日子到了。

登坛前,飞鸾卫特地汇报说天师已经收到了消息,城内的望族也有了新动向。

谢怀安提前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可能出现的事,换好衣裳,蒙上白纱,如第一次那般掐着时间走出焚香楼。

当他在坛上坐稳,微笑着面向前方时,盘旋在天空遮挡住所有光亮的一朵厚重黑云,正巧在此时被风吹动。

黑云愈发变薄,露出红日的光芒。

日光落在青石板路上,映亮一个个匍匐在地的身影。

嗡嗡隆隆的念诵声汇成一片海洋:“天圣神威,福泽万世。”

焚香楼旁,一栋视野上佳的高级酒肆。

挂着“流清惠泉”字画、装饰无一不精的雅间,两个身着锦衣华服的人正在饮酒投壶。

天师无须,时人便以无须为美。两个华服官人一胖一瘦,胖的大腹便便、面庞圆润,口唇上留着浅髭;瘦的颧骨凹陷,眼眶深邃,拿着烟枪的手不时轻颤。

他们本是市井流氓,一个会养毛发油光水滑的马,一个会训狗叼骨头,不知怎么攀上了圣塔,而后一路高升,成了能把控朝政的大官人。

胖官人背对着鎏金壶投出木矢,回过头兴高采烈地抚掌。

“哎,中了,饮尽、饮尽!”

瘦官人眼神迷离地倚在榻上,吐出一个飘忽的烟圈,接过小童递来的酒。

“高相爷好手,我自愧不如,直接干了。”

“比不过魏大夫啊。”胖官人拿了根新矢,浮肿的手试了试剑尖。

“您今日动静颇大,抄了唐、樊、范三家百十口,半条河的水都血糊了。”

胖官人说着,话锋一转:“可怜我那还没收回来的拜谢礼啊,帮唐侍郎忙活了好几日,一个子儿都拿不到。”

“高大人这话说的,我抄家,是为了自己吗?还不是为了清除不敬重圣教之徒。"

瘦官人哂笑,继续说道:“该有的都放您铺子里了。八十万两白银一分不少,圣塔也伺候好了,昭歌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胖官人听了,再投出一箭,神情阴鸷。

“唉,若真无事发生,你我此时就在宅子里吃酒了,何苦费劲过来……瞧这楼底下一帮污浊之人,圣塔到现在都不发声,难不成真要多认一个神子吗?”

“未必,咱是看出点门道了,眼下这场戏啊,是圣师和永安宫里那位在斗法吧。”

瘦官人说到圣师,放下烟枪虚虚一拜:“神子又如何,就算不知道用哪来的妖术算出了天时,又伤得了圣师的百万大军吗?”

说完,他离了烟嘴打了个哆嗦,赶紧长吸了一口,干哑地说道:“有圣师在,伪神子注定是要死的,皇帝可翻不了天。咱们几个永远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活在人间快活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