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第3/4页)

谢怀安眼眶湿润了。

竹筐太多,他根本看不见青石板路。

他可能从此也记不清这条路了,只记得热闹得像集市一般的心意。

“这不行,吃不完,放着太浪费了,陛下……”

“就知道先生会这么说,已经安排好了……”鸿曜从身后抱住谢怀安,“会留下一些为先生煮鸡汤,宫里的厨子闲着也是闲着,朕叫他们趁着食材新鲜,在全城开火做饭,见者有份。”

“好……”谢怀安目不转睛地趴在窗子前。

鸿曜耐心说道:“鸡汤会很鲜,浮着一层薄薄的金油,趁热浸在饭里吃正适合先生现在的胃口。但里面会放些肉,先生若是吃到了想吐,就想想这条路。”

谢怀安认真地点头。

鸿曜道:“好了,我们走吧。天还早,还有下一程呢。”

“下一程?”

“跟着走就是了,走出焚香楼的大门,向着圣坛……”

鸿曜搂紧谢怀安,轻声道:“先生的记性不行,但朕记得很清楚。这一回,先生没理由再推开朕的手,说此乃必经之路了。”

谢怀安恍惚地被鸿曜带下楼。

任由身穿黑袍的天子仿佛神侍般恭敬地扶着他的手,穿过一筐一筐的土鸡蛋。

风吹起他们的袍服,像两只缠绵的飞鸟。

隔着街面隐隐传来敲鼓声、欢闹声,空气中没有腐臭味,不知从哪飘来的饭香味钻入谢怀安的鼻尖。

石板路的尽头,停着一辆古朴的马车。

“今日为仙师驾车,够小的吹一辈子。”娄贺笑道。

马蹄踏过青石板路,一路拉着车走向圣坛。

圣坛已重新修整过,留了竖有九根玉柱的高坛。坛上四面摆有屏风,围着宽大的龙椅。

谢怀安早已站不住。被鸿曜喂了几粒护心的药物,一路抱着走上高坛。

高坛下守着身披黑色盔甲的幽云堡将士。他们目不斜视,对以身换来大景安宁的国师只有满心敬仰。

一个面带刀疤的将军双目赤红,看着年轻的帝王抱着人进了屏风后。

时过境迁,他们三个人都已变了模样。

自天师掌政以来,停用多年的朝钟朝鼓,在一个下午敲响。

这是一次推翻了所有陈规旧制,血腥至极的朝会。

没有圣音鼓乐的排场,没有长长的叩拜之路。没有高耸的宫门与重重大殿,没有手持金炉、宫扇、宝瓶的宫女与内侍。

只有圣坛上被屏风遮起的龙椅,枪尖沾染血迹的将士。

以及高坛下的刑场。

跪候已久的文武百官战战兢兢地走近,分列在刑场两边对高坛跪拜。

他们身后是长长的囚车,还有跟着囚车闻讯赶来的百姓。

天子的第一次朝会就这样开始。

官员依次到高坛前奏事,自述顺天年间以来行为功过。

装扮成太监的飞鸾卫一声接一声,将奏章的内容上传至天子,下传至百姓。

奏事完毕之后,开始问斩。

囚车中坐着蓬头垢面的罪人,喊冤声、哀嚎怒骂声层出不穷。

他们和昭歌百姓一样以为天子只是做个样子,关一阵子就会放他们出来,维持朝政运转。

结果重见天日的刹那,就是人头落地之时。

有圣塔的囚犯高喊:“圣师救我!”

几个神色阴森的侍卫抬着一个半人高的陶罐,放在了刑场正中央。

“你找李招贤吗?待会还要带他游街呢。”一个侍卫笑道。

刑场血腥弥漫。

每一个罪囚被处决前会有人大声宣读他的罪行。

一次次铡刀落下,头颅滚地。

聚集起来的百姓从惊疑不定,到高声欢呼,逐渐战栗,陷入恐慌的沉默。

人头多得似乎堆出高塔,几根木棍上挂着抄家最多、行事最荒唐的巨贪。

鲜血从刑场流下,浸泡着文武百官的袍角。

昔日高高在上的天师变作瓮中恐怖的人形,似乎还有意识。

不断有人昏厥,一直到晕过去都不敢出声。

但总有人在笑。

戴着黑纱的寡妇在笑,嘴中喃喃念着“杀”。刑场上的罪囚哪个手上没有染着累累人命,她的夫君就因为做事时犯了小错,被几个公子拉到闹市中活活凌虐致死。陛下仁慈,这些畜生应当千刀万剐!

问心无愧的人快意笑着。他们听着每一条罪行,心知只要君主依据罪行问斩,这辈子刀都不会落在自己头上。

被血腥吓住的人群逐渐回过味,哭泣起来,高呼着:“青天!青天!”

“杀!杀!”

天师烧了典籍,但堵不住流传的话语和每个人的嘴。

就算大景已经百年笼罩在血色天空下,百姓呼唤清官的叫法依旧是“青天”。

高坛上……

几扇宽大的屏风遮住谢怀安的视线,他看不见血腥,只能听到呼喊和哭泣。

行刑开始前,鸿曜告诉了他会发生什么,让他听着念诵罪行的声音,但凡觉得罪不至死就挠一下鸿曜的手心,鸿曜将立刻命令停止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