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长应化作掣电腾出了海面, 身影如烟般消散在半空,惊得信天翁双翅一抖。

平静的海面登时破碎,水花中翻着白肚的鱼也被卷了出来,咚一声落在船上。

那在船上打着瞌睡的渔农又被吓了一跳, 不知这海怎么频生古怪, 早听闻百年前这海上会下鱼, 没想到这等怪事也让他给遇上了。

长应迎云而上,待腾至云端才化出了人形,那乌黑的衣摆曳至云下,似是天上忽聚起了一抹乌云。

她神色沉沉,明明长了副该是明艳稠丽的脸,偏偏面色寡淡至极,叫人心生畏惧。

幸而先前临走前,她忍下了颅顶和灵魄的钝痛, 在浊鉴上附上了一缕神识。

如此一来,若是渚幽带着浊鉴和她的小侍女连夜跑路, 她也好快些将人找着。

她冷着一张脸, 手指略微一勾, 万丈之下一抹青烟袅袅升起, 缓缓钻过云层, 缠在了她的指间,那便是她附在浊鉴之物。

神识离鉴, 但龙息仍存, 她微一敛目,转瞬便觅见了渚幽所在。

尘烟、沙霾和烈风。

可那处的气味与魔域截然不同,似被炽阳烤过一般, 暖而干燥。

长应抬指将那一缕神识摁回了眉心,细长的眉不轻不重地皱起,脸上虽叫人看不出一丝凶戾,可神情当真是冷漠至极,杀神这名头并不是白拿的。

她料到渚幽不会在那凡间客栈里待久,可未想到,渚幽竟朝西边去了,也不知去做了什么。

她不敢耽搁太久,胸膛下那滴心头血热如炎火,料想是渚幽遇上了什么事。

这百年来,心头血间的牵连好似命谱连线,将她同渚幽牢牢系起,不论渚幽出何变故,她皆能知晓。

可先前大多只是沸上一阵,如今却似要将她的胸口烧出个窟窿来。

长应点云而起,疾奔凡间西面,连一刻也未敢停。

越往西,脚下的云越发稀落,炎炎烈日照着黄沙地,地下那蜿蜒盘曲的山上光秃秃一片,似是绿草和树被人给挖走了一般。

垂眼往下看时,连凡人也见不着几个,入目一片荒芜,哪是什么宜居之地。

可渚幽来此处做什么,总不该只是为了躲她。

长应心焦,转瞬化龙奔去,一身黑鳞在烈日下熠熠生辉,有彩光流转。

她身如星驰,长尾一甩,好似要划破长空,龙身蓦地一扭,追风逐电地飞掠而出。

苍空中好似有掣电闪动,凡人仰头时,连那暗影是何物都看不清。

长应身形骤然一顿,听闻底下忽有驼铃响起,叮叮铃铃的,恰似勾魂一般,着实悦耳。她仰头朝那刺目的玄晖望去,一双竖瞳浅似透光。

玄龙陡然变作人身,一双眼却仍是龙瞳的模样。

长应仰头时,脸侧的发滑落至肩上,那截素白的颈子落在光中,竟显得分外脆弱。

可九天神尊哪是能用「脆弱」二字来形容的,她眸光凌厉,忽觉此处颇为熟悉。

熟悉到她步入此境时,便觉心血如沸,周身杀意骤起,一身骇人的威压险些没遏制住。

识海搜刮了个遍,顷刻间她将自己的灵丝翻了个遍,顿时想到——

这是当年古魔族被古神剿戮之处,当时的天还不是这般,那轮玄晖悬在沙与海之间,顶上海浪翻滚,似要盖地而下,浪潮翻涌时轰隆作响,好似吹角击鼓。

那时古魔便是在此处被千万翎羽穿透了躯壳,其余古神乘胜追击,随后终于让古魔族再无翻身契机。

那一日,古神接连陨落,即便是她也未能幸免,幸而她在陨落前七分了灵魄,还施了那重塑肉身之术。

观其余古神,大多魂飞魄散,到死也未能享上半刻安宁。

想来若非天道有意,连渚幽也不能在数千年后转世归来。

长应怔了一瞬,记起在浊鉴里时,渚幽两次被拖入万象混沌界,后一次浊鉴竟能看破她转世前的原相,还将她绊入了那场纷争之中。

果然,渚幽怀疑了,怀疑她在浊鉴中看见的那一片黄沙,还有那群凶戾的古魔。她寻到此处,想必便是为了解惑。

明明渚幽得知真相是迟早的事,可长应却觉得心头分外憋闷,心绪一动,她便能料到渚幽得知一切后会是何等失望透顶。

她猛地垂目朝足下望去,在这一望无垠的荒漠上找着渚幽的身影。

她缓缓吸气,鼻尖上那一颗小痣随即也动了动,那痣就像是瓷器上的瑕疵,硬是替她减淡了几分肃冷疏离。

附在浊鉴上的龙息清冽寡淡,与她如出一辙。

长应寻见自己留在浊鉴上的气息后,连忙追了过去,远远瞧见她所寻之人正站在大漠正中。

那人一袭曳地的黑裙,腰间朱红的系带也垂在了脚边,那朱红胜似她化出朱凰真身后身上唯独剩下的那一抹艳色——

是黢黑翎羽末端燃着的凤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