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建安元年的洛阳城郊, 冬夜冷得骇人,汉室陵墓外守夜的士卒或坐或歪靠在树下,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取暖。

自去年领帝命而出, 李利带着这五千人马入驻洛阳, 修葺汉墓, 守卫宫廷,到如今差事已经办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如何约束底下的人心,琢磨皇帝什么时候给他发来新的命令。他虽有五千人马,但是这洛阳城中却还是袁绍的地盘。皇帝的意思, 并不愿意叫他跟东边的诸侯起冲突, 只是要他作为前哨, 瞭望一二, 搜集情报,定时呈送长安城中。

而洛阳城中真正管事儿的, 乃是袁绍表奏的司隶校尉,那是袁绍的人。便如同当初袁绍要暗中下手除掉吕布, 也是借着表奏他为司隶校尉的由头,要在吕布赴任路上将他做掉。这也证明了吕布的确相信, 袁绍是有这个能力的——他叫谁做这司隶校尉, 谁就能做这司隶校尉。而这洛阳附近, 也由袁绍经营多载,自早在何进掌权时,袁绍便做过司隶校尉。

李利既然不能跟袁绍的人起正面冲突, 便只能龟缩在原本的洛阳皇宫与汉室陵墓两处,四处游走打探消息。在别人的地界上,自然要跟对方搞好关系。李利清楚, 自己这五千兵马,站在前沿,恐怕还不够袁绍吃一口的,所以他跟当地的司隶校尉关系也还不错。

虽说军中不能饮酒,但这样的冷天,又没有迫在眉睫的战事,李利夜巡路上时不时便饮一口随身的酒囊,也好暖和暖和身子。

“将军,咱们颍川的人回来了。”亲兵在他耳边低语。

当初董卓兵起西凉,好不威风。待到董卓伏诛,又有李傕、郭汜接了他的大旗。当日西凉军剑指长安,兵过颍川时,曾掳走弘农王妃,李傕恐怕也有过皇帝大梦。等到后来长安城下,李傕、郭汜皆折戟,剩了一个弘农王妃,无处安置,又不敢告人,只能秘密养在李傕侄子李暹院中。

而弘农王妃颍川旧籍,李傕当日也有留下亲信之人。如今虽然李傕已死,弘农王妃重见天日入了长乐宫,但是颍川旧籍的李氏亲信却未与李利断了联系。

李利已许久未曾听到颍川的消息,顿了顿才反应过来,是当初叔父留在弘农王妃族中的人,道:“来了洛阳?颍川出什么事儿了?”

“倒没出什么事儿,就是弘农王妃父亲任上被盗贼杀了,据说是陛下体恤弘农王妃,因此差人往颍川接她亲眷入长安。王妃母亲便带着阖族一同往长安去了,临行前将大半奴仆都遣散了,咱们的人便也打发回来了。”

李利并不在意,只“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心里还盘算着今夜给长安的密信要如何写。

“不过……”那亲兵凑近了些,低声道:“那些被遣散的奴仆里,有些人私下里的说词,恐怕将军会感兴趣。有些在内宅服侍的奴婢,都说王妃弟媳的那个儿子来得有些蹊跷。”

李利听到此处,其实还未在意,一笑道:“难道是外人的种?”他只当是唐家私下的一些丑闻。

“是府里管事儿的婆子,说那年王妃弟媳虽然对外说是怀了孩子,但她进去奏报,有一回分明看见王妃弟媳肚子是平的。谁知道没两个月就生产了,还是个男孩。又说当初服侍妇人生产的婆子,后来都没了消息。”那亲兵又道:“不过这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儿,兴许是唐家不用她们了,将她们遣散了,她们心中怀恨,便编出这些怪话来。”

李利凝起眉头,回忆当初跟着叔父在颍川时的见闻。但是他当时的全副心神,都放在即将要与长安展开的大战上,心中还对叔父关键时刻要去寻美的做法颇有微词,对唐家的事情也没有很上心。后来藏着弘农王妃,也是他弟弟李暹的手笔,他自己并没有太多参与。现在想起来,他对弘农王妃印象已经很淡了,只依稀记得一个异常瘦削的女子身影。

那亲兵见李利不说话,便转了话题,跺跺脚搓着手道:“今年这天气真古怪。将军,咱们在洛阳就这么待下去么?天天守着陵墓,也不见死人能活过来。”他叹了口气,“长安城该不是忘了咱们了。”

另一位亲兵刚好走过来,闻言道:“不是亲生的,到底不一样。”

虽然跟随李利来的这五千士兵,基本上已经换成了原本长安城中的士卒,但跟随在李利身边的数百亲兵,自然还是自西凉一路跟随的老人。

不管皇帝是宽厚还是刻薄,这些人自己心里清楚,他们身上打着“降将”的烙印,与最初就跟随皇帝的人自然是不同的。

这样的情况下,竟说不上是被皇帝遗忘更糟糕,还是被皇帝记起更糟糕。

先头那亲兵便道:“若是能打一仗就好了。”

打一仗就好了!

这念头是只有上位者和未曾直面战争的热血青年才会有的。但凡经历过战争的残酷,但凡是冲在第一线的士卒,不管事先想得多么慷慨激昂,一旦上了战场,真真正正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原来不过一刀一枪便能消灭,便再没有了对战争的渴盼。小兵是没有盼战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