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死亡
西边余晖尚未收尽,已是上灯的时候,距离宵禁还有段时间,但冬日天寒,路上随处可见零零星星的薄冰。
行人不多,像是都被寒风扫回了家里。
曲沉舟用力扯着前襟,也再顾不上有没有人在看自己,跌跌撞撞地一路向前走,脚上拖着的半截铁链刮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冬月的风割着皮肤,疼和冷分辨不出,冻得没了知觉。
柳重明每一夜都如疯了一样,毫无节制地要他,全身都着带伤,每走一步仿佛要将自己撕裂。
眼前恍恍惚惚,明明看着不远的路口,却像是怎么都走不过去。
他知道不应该停,柳重明此时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从锦绣营骑马过来,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很快就能追上来。
只是脚已经沉重得一步也迈不出去。
靠在墙边促声喘息时,他抬头看了看天,乌黑的夜色里悬着细如柳眉的月牙。
他在心里嘲笑自己一声——原来运气这种东西是变不了的,什么时候他的运气都这么差。
今天是朔夜。
马蹄声起,在清冷的街上格外清晰,来人很急将马鞭连连甩响,一声比一声近。
曲沉舟强打起被冻得昏昏欲睡的精神,不自量力似的转过身,背对着来人,拼尽全力向前走去。
“曲沉舟!你给我站住!”
那声音是熟悉的,却听不出这一声里更多的是愤怒,还是哀求。
他不能停下,远处街角的黑暗里,隐隐有什么转过来,如果是景臣的马车,便是他的活路。
既然不能为自己卦,他就选择用自己的性命对赌。
赌他能从那道狭窄的生门挤出去。
“曲沉舟!”
身后的马嘶鸣起来,那人到底没有纵马从他身上踏过去,翻身下马,又暴喝一声:“站住!”
曲沉舟不回头,艰难地又迈一步,看得清楚了那黑暗里渐渐现出的是马车的形状。
笑意还没有在他嘴角浮起,身后的破风声呼啸落下。
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他已扑倒在地,满口都是腥甜的味道,骤然喷出的血将前路染了一片。
而后才有割裂般的疼痛在后背上横过,温热的血顺着腰肋流在地上,转眼间被凝成了红色的冰。
“给我回去!”
曲沉舟恍若未闻,发疯一般,拼尽全身力气地向前挣动。
柳重明几步赶上来,踩在他的脚踝上,鞭梢垂下:“或者让我在这儿打死你。”
“不……”曲沉舟歇斯底里地高喊,像是在这声音中得到了一点力气,又向前爬了一步。
被束缚在铁指套中的手再也抓不住衣襟,皮肤磨砺着被包裹在冰里的沙砾,已察觉不到有没有伤。
他痛得全身都打着颤,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
眼里的马车越来越近,曲沉舟却越来越抬不起头,渐渐伏在地上。
有人先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不知是谁,耳中嘈杂,也不知头顶上的人在争吵什么。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似乎已入濒死之际,却拼尽全力去抱住面前的脚。
“救我……”他嘶声哀求:“救我……”
他仰起头,拼命地顺着衣摆看清楚来人,却只见漫天雪打着转地落在头顶,卷了雪花的寒风裹着无边的黑暗,瞬间将他吞没。
柳重明喝醉了酒似的踉跄进门,有下人立即来搀扶,他疯了一样将人扯在怀里,贪婪地想去颈窝里嗅到熟悉的味道,又惊悚地一掌推开。
“不是!你不是他!”
脑子里被搅和得一塌糊涂,又像是拼命想起这个“他”是谁,又拼命想忘记。
“他是谁?他去哪儿了!”
柳重明抱着头,嘶声尖叫,像是要把自己撕成两半。
“来人!快去找府医!”有人一面吩咐下人,又转头叫他:“重明!你醒醒!”
他在这声音里清醒过来,仿佛捕食的饿狼一样扑上去,揪住对方衣襟,厉声咆哮:“他为什么会出门!他对你说了什么!他是不是连你也骗了!你为什么要放他走!”
一旁忙有人来扶着,白石岩才没有被他扑倒。
白石岩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他红得可怕的目光,只能说:“重明,放他走吧。”
“为……为什么?”柳重明彻底怔住:“你不恨他?你不怨他?不是他引你去北望坡的?是不是!”
他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发疯一样问:“那字条不是他写的!对不对!是我冤枉他了!其实是我该死!是我错了对不对!”
其实他自己也清楚,能写出那样笔迹的人,也只有曲沉舟。
“石岩!求求你告诉我!你对我说实话!是不是他让你去北望坡的!看城上我姐姐的事,跟他有没有关系?”
在白石岩的欲言又止中,得到了答案。
“重明,”白石岩不敢对他对视,轻声说:“我知道你们从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