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5页)

芷筠狐疑地迎视着殷文渊的目光,她不知道他的话是“赞美”呢,还是“讽刺”?可是,他唇边那个微笑却颇有种令人不安的压迫感。她垂下了睫毛,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不开口还比较好些。或者,殷文渊喜欢文静的女孩子,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多了?

“听说,你在友伦公司做了一年半的秘书工作?”

“是的。”

“听说,方靖伦很欣赏你!”

芷筠微微一跳,殷文渊用眼角扫着她,一面敲掉烟斗里的烟灰,他没有疏忽她这轻微的震动。

“您认识方靖伦吗?”她问。

“不,不认识,只是听说过,他也是商业界的名流,一个白手起家的企业家,我佩服这种人!”殷文渊掏出装烟丝的皮夹,慢吞吞地装着烟丝。“听说,方靖伦夫妇的感情并不太好!”

芷筠轻蹙了一下眉头,困惑地望着殷文渊,难道她今晚特地来这儿,是为了谈方靖伦吗?还是……她迅速地把殷文渊前后的话互相印证,心里模模糊糊地有些了解了。她轻轻地吸了口气。

“我不太清楚方靖伦的家庭,”她勉强地说,觉得受到了曲解,语气就有点儿不稳定。“上班的时候,大家都很少谈自己的家务。”

“哦,是吗?”殷文渊泛泛地接口,“我也反对在办公厅里谈家务,每个公司,职员们都喜欢蜚短流长地批评上司,这似乎是很难改掉的恶习。”他忽然调开了话题。“你弟弟的身体怎样?”

芷筠很快地看了殷超凡一眼,带着询问的、不解的意味。殷超凡皱皱眉,暗暗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提过。芷筠想起了雅珮,想起了范书婷,想起了餐厅里那一幕。她的心寒了,冷了,掉进了冰窖里了。他们都知道了,范家兄妹一定夸张了事实。对竹伟本能的保护使她立刻尖锐了起来。

“我弟弟身体一直很好!”她有些激动地、反抗什么似的说,“他从小就连伤风感冒都难得害一次!”

“好吧,我用错了两个字!”殷文渊重新燃起烟斗。“我听说他脑筋里有病,看过医生吗?治不好吗?有没有去过台大精神科?”

“他不是心理变态,也不是疯狂,他只是智商比常人低……”芷筠勉强地说着,“这是无从治疗的!”

“你家上一代有这种病例吗?”

“我……”芷筠望着殷文渊,坦白地说,“我不知道,父母从来没有提过。”

殷文渊点了点头,深思地看着芷筠。

“也真难为你,这样小的年纪,要抚养一个低能的弟弟,你一定是很劳苦,很累了?现在,你认识了超凡,我们大家一起来想想办法,减轻你的负担才好!”

芷筠怔怔地看着殷文渊,一时间,她不知道他真正的意思到底是指什么,他的态度那么深沉,那么含糊,那么莫测高深!她糊涂了,坐在那儿,她有些失措,眉头就轻轻地蹙了起来。殷太太不住地跑出跑进,但是,她对芷筠有个低能弟弟这一点,却相当注意。这时,她端着一盘点心,走了过来,微笑着说:

“不要尽管说话,也吃点东西呀!董小姐,你这么聪明伶俐,弟弟怎么会有病呢?他会不会说话呀?会不会走路?要不要特别的护士去照顾他?”

“妈!”殷超凡慌忙打岔,“人家竹伟什么事都自己做,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严重,他只是有点迟钝而已。我下次把他带回家来给你们看,他长得眉清目秀,非常漂亮,包管你们会喜欢他!”

“哦,哦!”殷太太注视着芷筠。“他几岁了?”

“十八岁!”答复这句话的是殷文渊。芷筠立即紧紧地望着殷文渊,满眼睛的困惑和怀疑。

“奇怪我怎么知道的吗?”殷文渊微笑着,神情依然是莫测高深的。“我必须对你多了解一点,是不是?”他咬着烟斗,似笑非笑地。“不要惊奇,事实上,我对你的事都很了解。”

芷筠勉强地微笑了一下。

“我的一切都很简单,”她幽幽地说,“家庭、人口、学历……都太简单了,要了解并不困难。”

“正相反,”殷文渊说,深深地盯着她,“我觉得你的一切都很复杂。”

芷筠迎视着他的目光,在这一刹那间,她明白了,殷文渊并不是在审察一位未来的儿媳,而是在研究一个“问题”,一个威胁着他们全家幸福的问题。他根本不考虑能不能接受她,而在考虑如何解决她。她的背脊挺直了,她的呼吸沉重了,她的眼睛深邃而黝黑。那小小的脸庞上,顿时浮起了一个庄重的、严肃的,几乎是倨傲的表情。

“对您来说,任何事情都是复杂的。”她说,声调冷漠而清脆,“您生活在一个复杂的环境里,已惯于做复杂的推理。因为您想象力太丰富,生活太优越,甚至,智慧太高,您就把所有的事都复杂化了。这——正像《红楼梦》里吃茄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