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鸿门无好宴
西历二五三八,夏历三〇八九,甲寅年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经南北双方共同推举并投票决议,原北方新军大统帅兼军政府首脑祁保善正式当选为华夏共和国联合政府第一任大总统,南方执政府临时大总统宣布退位让贤。
此时距离革命党人推翻前朝皇廷,已然过去三年有余,时间进入了光复第四年。
祁大总统于元宵佳节当日发表了《新春告全国同胞书》:
“……深愿竭其能力,发扬共和之精神,涤荡专制之瑕秽,谨守宪法,依国民之愿望,达国家于安全完固之域,俾五大民族同臻乐利。凡此志愿,率履勿渝。谨掬诚悃,誓告同胞!”
至此,蹉跎数载,几经反复的南北和谈终于落下帷幕,新政府权力归属尘埃落定,而华夏国运也仿佛终于在各方明争暗斗与期盼展望中开启了新篇章。
新总统上任,发布了一系列新政宣言,对于普通百姓生活而言,暂且还瞧不出什么影响。升斗小民们或许并不关心当政者姓甚名谁,然而随着权力中心的明确,关注时局之人无不各有揣测,蠢蠢欲动。
清晨,颜幼卿走在街上,冻得瑟瑟发抖的报童迎上他:“先生,买份报纸吧。重大新闻,祁大总统走马上任,昨日发表新春宣言,今早各大报纸刚刚刊发……”
颜幼卿摸出三枚铜钱:“来一份《时闻尽览》。”
“《芜苑杂谈》来一份么?洋楼无头女尸案——多刺激,您不瞧瞧?”
颜幼卿摇头,马儿脚步迅捷,报童几句话的工夫,已经走远了。他需要赶在卯时三刻到达胡宅,随同胡大善人前去赴韩三爷的约。
正月十六大清早,天光刚亮,路上冷清得很。虽说历法改了光复四年,海津人平素过日子,依旧保留了不少旧朝习俗,比方公衙正月十九开印,学堂也要正月十九才开学。
颜幼卿骑在马上,随手翻看报纸,头条便是祁大总统的《新春告全国同胞书》,时政版更全是关于此事的新闻与评论,先前闹得沸反盈天的走私鸦片一事,已然无人问津。颜幼卿忽然对安裕容当初“夜长梦多,动作务必要快”的叮嘱有了更深切的理解。大约峻轩兄彼时已有所预料,知道利用舆论胁迫阿克曼之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以往不怎么关心时政,后来被安裕容徐文约影响,看报时慢慢不再局限于只读个副刊传奇、花边八卦,时事新闻亦顺便浏览一二。将手中报纸时政版从头扫到尾,各种关于复杂局势的评论分析,除了看出持续三年的南北相争最终以北方胜利告终,没读出更多内幕。对于南方革命党与北方军政府,到底哪一家更有利于国计民生,也实在分不出什么长短高下。便是仅有的这一点粗浅见解,都是托了二位兄长之福,耳濡目染所致。更多的看法,他自问见识浅薄,既不擅长,也无兴趣。
但他却记得当初想方设法要投入祁大统帅麾下的傅中宵与曹永茂,也曾经自诩先进革命,释放过几个自称革命者的人质。可见革命有时就是一面虎皮大旗,连傅曹之流的劫匪山贼也能想扯就扯。而今日联合政府新鲜出炉之大总统,世人皆知,昔年亦曾是前朝皇帝太后跟前的忠心好奴才,可如今还有谁会不开眼地提及呢?
马儿识途,颜幼卿的思绪在“得得”蹄声中飘忽发散。自从在海津与峻轩兄及徐兄重逢以来,出于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一直没有把当初傅中宵劫持人质的前因后果摆在明面上,一块儿细究讨论过。想起首鼠两端的傅中宵与曹永茂,颜幼卿接着又想起来事发前夕,玉壶顶上忽然到了一批来路不明的军火。傅中宵劫持特快专列的主意,看似心血来潮,却又分明早有准备。可惜当时自己一心要借此机会与对方谈条件,好带着嫂嫂侄儿脱身,这些事虽然都知道,却并未深想。如今回头看,单凭傅曹二人原本那点家底,一把干成这么一票大买卖,运气未免也太好了些。
此事看似闹得不可收拾,实际上最终洋人毫发无损。表面上得了天大好处的,是傅中宵曹永茂一帮人,但已然稍微具备一点大局观的颜幼卿于反思间突然发现,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因营救人质有功,大大博得列强好感的祁大统帅,如今的祁大总统,似乎才是最后的赢家。
颜幼卿定定神。觉得自己近来凡事越想越多,也不知好是不好。什么时候方便,该与峻轩兄再提上一提,听听他怎么说。
不知不觉到得胡宅,在偏厅稍候,有下人送了早点上来。胡家在这些事上向来周到,不枉“善人”之名。颜幼卿吃完不过片刻,胡闵行便收拾停当出来。瞧见他手里的报纸,问:“是今天的早报?”
“是。”颜幼卿双手呈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