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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中午,卢友文是在我们家吃的午餐,在餐桌上,他表现了极好的风度和极文雅的谈话,不再像餐前那样激动。当他知道爸爸在“中央研究院”服务,学的又是中国历史之后,他就向爸爸请教了许多有关历史的问题,使爸爸难得地也演讲了一番。平常,在我们这群多话的“老母鸡”“中母鸡”“小母鸡”之中,家里的男性就一向比较沉默。人,一定有潜在的表现欲,我记得爸爸发表了一篇谈话之后,就颇为扬扬自得而心情愉快,餐后,爸爸还对整个人类的历史作了一番结论:“总之,人类的历史就在不断的重演,因为,历史是人创造的,人却永远有人的共同弱点。要避免历史上的悲剧,只有从过去的经验中找出问题的症结,以免重蹈覆辙。”
卢友文听得津津有味,他对爸爸显然是极端崇拜而尊敬的。诗尧整餐饭没说过一句话,饭没吃完,他就先走了,电视公司里等着要录下星期的节目。临走的时候,他回头对小双深深地看了一眼,小双也回复了他一个注视,我不知道他们的“目语”中交换了些什么,但是,诗尧的脸色不像饭前那样难看了。然后,小双要去音乐社教琴,卢友文也跟着跳了起来,说:
“正好,我也该告辞了,小双,我送你去音乐社,怎样?”
小双有些犹豫,她的眼中掠过一抹淡淡的不安,迟疑地说:
“你住在哪儿?我们不会同路吧?我要去搭五路公共汽车。”
“没关系,”卢友文爽朗地说,“我反正没事,闲着也是闲着,送你去音乐社,我就逛逛街,四面看看。今天,认识了这么多好朋友,吃了一餐我几年都没吃到的好饭,谈了许多话,我已经收获良多了。”
“将来,”雨农说,“这些都是你的写作资料。当你写书的时候,千万别忘了提我一笔。我虽然当不成主角,最起码可以当个配角吧?”
“为什么你当不成主角?”卢友文正色地说,“在人生的舞台上,每个‘自我’都是主角!”
他似乎讲了一句很有哲理,而且颇为深奥的话,我一时间就愣愣地坐在那儿,慢慢地咀嚼着这句话,越想还越有道理。就在我思索的当儿,卢友文和小双什么时候一起出的门,我都不知道,直到妈妈说了句:
“这孩子挺讨人喜欢的!我如果有第三个女儿哦,准要他当我的女婿儿!”我猛然间醒悟过来了,心中就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我立即说:
“别讲这种话,小双等于是你的第三个女儿,卢友文再好,应该好不过另外一个人去!”
妈妈对我深深地看了一眼,我们母女交换了一个会心的微笑。雨农暗中扯了扯我的衣服,示意我跟他离开,奶奶年纪大了,眼睛偏偏来得尖,马上说:
“去吧!去吧!别拉拉扯扯了!”
“奶奶最讨厌!”我笑着抛下了一句,却依然脸老皮厚地和雨农躲进了房间里。
一关上房门,我就开始清算雨农:
“雨农,你现在把个卢友文弄到我们家来,算是什么意思?”
“奇怪了!”雨农说,“我的好朋友,介绍给你们认识,这又有什么稀奇?难道人与人间,不就是这样彼此认识,交游才能广阔吗?”
“我不是说你不该带卢友文来,”我烦躁地说,“只是,你带的时间不大对,你难道不能晚一两个月,等我们家大局已定的时候,再带他来呀?”
“大局已定?”雨农傻傻地望着我,“什么大局已定?你打什么哑谜?”
“好了!你少对我装傻!”我重重地跺了一下脚,“难道你看不出来,这个卢友文一进我们家门,就对小双发动了攻势,我老实告诉你,我不喜欢这件事儿!男孩子一见到女孩子就追,毫无涵养!”
“哎哎哎,”雨农怪声乱叫,“别指着和尚骂贼秃好不好?我如果当初不是一见到你就猛追,怎么会把你追到手呢!男孩子发现了喜欢的女孩子,就得当机立断,分秒必争!这是个弱肉强食的社会,你不追,给别人追跑了,你就只好望人兴叹了!”
“别贫嘴!”我说,“雨农!你听我,我们必须好好研究一下这件事……”
“别研究了!”雨农打断了我,拉着我的手,他望着我的眼睛,正色说,“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我完全明白。让我告诉你一件事,卢友文并不是个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男人,你承认吗?”
“承认。”我勉强地说。
“那么,他如果追小双,也不见得配不上小双,是不是?”
我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膀。
“好了,你的小心眼里,当然偏你的哥哥,我和你说,你也不会服气。我告诉你吧,卢友文在大学里就是出了名的人,文有文才,人有人才,大学念了四年,难道就没有女孩子喜欢他?怎么他到现在还没女朋友?说真的,他对女孩子挑剔得才厉害呢!我和他当了一年的朋友,在军营里面,大家闲来无事,就是谈女孩子,他常说:‘做官不做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这就是他的思想,他不慕富贵,不想做官,但是,对娶太太,却看得比什么都严重,他说,大学四年,没有一个女孩子让他看得入眼。所以,诗卉,你先别着急,我根本不认为卢友文会对小双一见倾心,他送她去音乐社,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他向来就想到什么做什么,并非是有计划用心机的那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