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三十七)尘缘容易尽
玉乙未扶着水十九跪坐下来。
他摸了摸水十九身上的骨头,所幸都没断,看来身上皆是些皮肉伤。可再硬骨头的刺客也禁不住几月来的痛打,候天楼刑房里都是宽板儿荆条一齐用上,若用刑人有心,准能将人打成肉糜。
但水十九还有气,候天楼想留着他来钓出自己的话。玉乙未想起自水十九眼瞳重瞥见的身后刺客们的倒影,他们虽围在驿舍周围虎视眈眈,却暂无下手的打算。这群恶鬼走起路来悄无声息,若不是他偶然瞥见,还不知这驿舍外被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你怎么了?为何伤得这么重?”玉乙未虽是明知故问,心里却也焦急,慌忙问道。
水十九却连支起眼皮的气力也无了,他颤着眼睫,又轻而缓地问了一遍:“我与你…在并州……是不是放过了一人?”
在这种时候他还在说些听似无关紧要的话,更让玉乙未听得心急如焚,但同时也觉蹊跷。水十九说的应该是他们在并州放过胥益的事,这事他俩早心知肚明,更要守口如瓶,不对外人提起。
可如今水十九却在气若游丝之时当着众刺客的面频频发问,也正是说——这是一个诱他道出实话的陷阱!
也不知是什么把柄落在了刺客们的手里,这才使得水十九被严刑拷打了一番。玉乙未也拿不准这家伙有没有吐露实情,当即紧张地摇头:
“你在说什么话?这事从未有过……”
水十九默然地盯着玉乙未,神色微缓,紧绷着的眼底透出几分苦涩的宽慰。
但他的气息太轻了,每一次呼吸都断续犹如细丝,面庞苍白如雪,仿佛所有的血都已从他的躯壳中悄然流走。
身后传来冰冷砭骨的声音:“…你还要狡辩!”
刺客们一刹间鱼贯而入,漆黑的身影挨挨挤挤地充塞了驿舍。两人像被黑幕子重重围起,被一双双仿若枭鸟的眼死死盯住。
刺客中忽而走出一人,凶恶之极地望着他俩,正恰是只青面恶相的无端鬼。无端鬼手里提着只方鸟笼,其中关着几只灰羽令鸽,毛上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鸽子不安地扑楞羽翅,咕咕大叫,叫声在空廓驿舍里一波三折地回荡。
“这笼中本有四只报信用的飞奴,如今却只余两只,你把另两只放去了哪儿?”无端鬼一把揪起玉乙未衣襟,恶狠狠地发问,“水十九在并州杀人时走漏了风声,有邻舍说见你俩寻了一大捧稻秸秆铺在车上,你们是不是藏起了人?”
无端鬼又咄咄逼人地问道,“给水九…少楼主报信的令鸽被掉了包,这又是不是你搞的鬼?”
玉乙未惶急摆手,大喊道:“没有这些事!你们是不是哪儿弄错了,凭什么要污我的清白!”
“那你和水十九出并州城又是如何一回事!”
“我…途中便与他走失了,”玉乙未临急扯谎,“先前与水九在一块儿时,他吩咐我去购置些素绸,用作衣裳裁料。哪想到与水十九走丢了,我那日就与他待过半天,后来他去作什么事我一概不知!”
众鬼沉默地伫立。玉乙未扯谎可算是一把好手,再加上他搬出了水九的名头,愈教这群刺客拿捏不准。
良久,有人道:“这小子虽说可疑之极,但确实并无证据说他与这水十九有所勾连。”
“不错,虽说是水十九的搭伙人,但毕竟是各为两部的人,其间未通过气也算得寻常。”
“他是火部的人罢?咱们不好动,让火七来好好审他一番…”
喧杂的低语在群鬼中响起,嗡嗡作响,好似蝇虫飞旋。
看来候天楼确实并未抓住他怀有叛心的确凿把柄,玉乙未心里先微松了口气,却依然如临深渊。他们兴许是怀疑上了水十九,可还没能将他彻底打为叛犯。
他已隐隐察觉候天楼中亦有等级之分,众鬼们对金、火二部敬重之情较其余几部重,约莫是这两部管着兵铁杀伐。若是随性杀了,定是候天楼一大损失。
无端鬼凝望着鸽笼,鬼面后的眼里却迸发出浓厚的戾气,又狠狠扫向玉乙未,“不,不能轻易放过这小子。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能放过一个。”
这刺客眼珠一转,忽而桀桀发笑,便向其余人摆手,“不若将他放到刑房里,在武盟大会前看死了他。免得教左楼主为诸多琐事分神。”
“唉,就这么办吧。咱们这段时日也忙,把黑火末运到天府也费事儿,分不出心来管这末多。”
刺客们看着一副颇不耐烦的模样,有数人走上前来,以蛮力制住玉乙未,把他的臂膀牢牢钳起。玉乙未起先仍挣动几下,可刺客们按在他肩头的手却冰冷有劲,让他再丝毫动弹不得。
玉乙未被一路拖去了山驿的刑房中。说是刑房,却是天龙山边的一个洞窟,里头幽森森的,树了密密栅栏将窟中各处隔起。窟中灯火阑珊,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儿。凄厉惨叫与含混低吟交织作一块,仿若古怪的乐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