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画墨如霜风月浓

暴雨滂沱,风啸如吼,入夏以来最是猛烈的一场大雨,万千雨柱,烈烈风鸣,洗涤着煌煌宫阁如死一般的沉闷。

殿外,雨势壮观,冷风携雨扑入到殿中来,狂卷的阴风,破开紧闭的窗门,雷电交加,殿外一片银雨成雾。

徐惠将窗重新关好,冷雨溅在面颊上,令人寒战。

殿内烛火辉煌,与殿外的冷气全然不配。

李世民凝眉坐在雕龙金椅上,手中持着慕云横死牢中的奏疏,徐惠缓缓走到他身边,为他蓄满茶水,水晕晕开翠色青叶:“陛下,天色晚了,今日事情繁多,您早些歇下吧。”

李世民将奏疏递给徐惠,眉心沟壑深深:“朕怀疑,慕云是被谋杀。”

徐惠一惊,望着李世民递过来的奏疏,却并未接过,只是疑问道:“陛下何以这样认为?”

李世民凝望着她,劲眉微微一弯,深眸沁一丝笑意:“你一看便知。”

徐惠低眸,缓缓垂首:“妾,不敢。”

李世民走上两步,目光如清绵的雨水:“朕叫你看的,有何不敢?”

温热气息流泻而下,熏在徐惠脸际,只觉微微烧热,只是默然垂首,不语。

殿内轻袅的烛光,熠熠明黄,女子娇羞面容,红若流霞,李世民低笑一声,随即敛尽,只余一抹郑重在眸心里:“不看也罢,只是,慕云一事,要如何与若眉说起?”

徐惠望着他英毅的侧脸,挺俊入鬓的修眉,烛光摇曳在深深眸底,情意交缠、万缕千丝,仿有无数过往纠结眼底。

想那不堪回首的曾经,定是他此生都不愿再忆起的往事,可这一次,种种的种种,承儒、慕云,却又都牵连着往昔的一点一滴,甚至……还包括杨夫人,都会令往事轻易刺痛心怀。

徐惠轻声一叹,纤手不禁抚上帝王肩臂:“陛下,诚则明矣,明则诚矣。(1)只要陛下心意诚恳,杨夫人也定会明知道理。”

李世民缓缓低眸,迎上徐惠清澈目光,殿外狂雨急骤、劲风呼啸,然而眼前女子却如静静湖心,不惊微澜,轻轻握住她抚在肩头的手,慨然道:“但愿如此。”

雨,已下作了浓浓水雾,整整落了一夜。

孤冷的东宫,一片惨淡销凝。

承乾大敞窗门,跌坐在桌案旁,任谁也不敢靠近。

骤雨侵袭,寒风吹灌,殿内灯火不明。

慕云,我曾说过,你是慰我心事的解语花,舒我心怀的清凉风。

花可解语,风可留情。

可是慕云,你又可知道,你在我心中,远胜过娇花,远比过清风!

但是我——

我亲手毁掉了这一切,折断了花枝,断送了清风,而如今,如死一般的锥心之痛,也唯有这般承受!

这是你对我的惩罚吗?我不配拥有你!

失去你,我罪有应得,罪有应得!

上苍,你果然如此公平!

炙心的烈酒麻木心脉,穿透柔肠!

(1):诚则明矣,明则诚矣:出自《中庸》:内心真诚就会明晓道理,明晓道理便会内心真诚。

烈烈狂雨,一夜如浪。

翻江倒海的雨浪卷起泥沙埃尘。

树蔓在冷雨劲风中狂摇,冰冷的雨柱,摧破年久失修的窗阁,落花坠了满地,落在浪卷一样的雨水中,随波逐流,凭风吹散。

素白流长的锦袍,与风而舞。冷雨湿透衣帛,舞乱长发!

一步一步踏着水浪,冰冷的雨水自脚底传到心间。

母妃,怎么恪儿不在,这曾经庄雅贵华的仙淑阁,竟会在这冷夜风雨中摇摇欲坠?

恪儿不在,怎么这里竟会荒凉得草木凋败、花飘叶残?

母妃,你一定很冷,是不是?

是不是?

握紧双拳,修逸的眉目,风削雨作!

身后一纸薄伞撑起,须臾便残破在猛烈的狂风中:“殿下,快回吧,您这样下去,会生病的。”

李恪幽眸一侧,眸光凝着雨光生寒,却咬唇不语。

“殿下,杨妃娘娘在天之灵,也不会想看见殿下这样伤心。”身后侍人轻声劝慰。

李恪眉心紧拧,心尖处刺入尖锐的疼痛!

冷雨自天顶倾泻而下,顺着隽秀坚挺的脸廓顺流成河。

膝下倏然一软,跪倒在风雨中荒芜冷落的水浪中:“母妃,恪儿回来了,你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仰天悲吟,紧紧闭目。

母妃,恪儿回来了,回来了!

终于……回到了您的身边!

一夜雨骤,清晨,细风依旧冰凉,如薄薄寒刃,吹割在人们脸颊,丝丝抽疼。

静穆的宫阁,庄素如裹,雾霭如幕,缠绕寥落在煌煌宫殿,太极宫庄贵繁华,一夜风雨,倾不尽万丈恢宏!

李世民早早起身,昨夜兕子又是不得好睡,噩梦频惊,徐惠与李世民一直伴在床边,近晨方才小寐一忽,为守在床边的徐惠披上锦帛长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