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静静的生活1
"Bambina,bambian."
收音机传出汤妮·达拉拉的甜美歌声。野玫瑰盛开的院子、金雀花的黄色。隔着太阳眼镜望着暌违许久的晴朗早晨的马路,我轻踩油门。初夏的风从窗外流进。
------真意外!
马梧初次坐我开的车时,皱着眉头。
------你开车这么快!
黄昏时,我们奔驰在高速公路上。在米兰的高速公路上,若遵守时速限制,立刻造成交通妨碍。
------你完全摧毁了我对东方人的印象。
马梧什么也不知道。包括这个城市和我。
车停在图书馆前的停车场,还了五本书。这栋石造建筑的清冷和天花板的高。牙医、芭蕾教室,还有图书馆,是这个城市我最早熟悉的地方。
"很有趣吧?"老面孔的管理员隔着柜台问我。
"Si."我回答。
马梧常觉得奇怪,"你那么喜欢看书,却不买书。"
"我只是喜欢看,并不想拥有。"
"难怪!"马梧露出微笑,温柔而深思地。
我也喜欢在书架上排些喜欢的书。克普雷洛街公寓的儿童房小书架上,排着法钟、林德葛伦、日本的传说、格林童话和卡尔维诺,后来又加入莫拉维亚、塔普奇、森茉莉和《源氏物语》。成城的公寓书架上则满是《山家集》《新古今和歌集》《雨月物语》《宇治拾遗物语》、谷崎润一郎和夏日漱石。
------拥有是最坏的束缚。
我说。马梧略略耸肩,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地嘀咕一声"Maybe"
"早。"在珠宝店后面下车时,遇到艾柏特。
"早,好棒的早晨!"
艾柏特一点也不像意大利人,他勤勉,一丝不苟,每天一大早就出现在工作坊做事。
而且,就像专心工作的小孩般单纯而默默地工作。一整天坐在工作枱前听着破烂收音机的歌曲。
"电石色的早晨。"艾伯特像唱歌似的说。
他有着透明的白皮肤,深棕色的瞳孔仰望天空。
艾柏特的认真常常让我感觉要窒息。
开了店,擦拭橱窗玻璃,零钱放进收款机。隔窗望着那些老面孔坐上老巴士,打开收音机听天气预报。喝咖啡。老等不到第一个顾客上门。
上午时,马梧打电话来。
"我的宝贝还好吗?"
静静的生活。平稳、适度而顺畅流逝的日子。
"下班时来接你?"马梧尽量假装没什么。
"为什么?"
"没什么。"
"我今天有开车。"
"啊,那就算了,要去图书馆?"
我说"嗯",在旁边的摘要簿上涂鸦。三颗樱桃。全都有两撮茎,其中一个根部加上叶子。
马梧大概是天亮时醒的。我的一举手一投足、压抑的叹息以及之前长长的发抖、不安的叹息,他大概都用背部听到了。
"你会早点回家吗?"我尽可能装出爽朗的声音。
"你若这么希望的话。"马梧笑着答应。
今早做了个噩梦。被声音嗤笑的梦。从头到尾是女人的声音,地点完全不清楚。大概是东京的某个地方。我无法好好说明为什么认为是东京,只是感觉是。平板、闭塞、沉重得喘不过气。梦中,我拿着蓝色的托托包。实际上是我平常使用的皮包。我拿着那个皮包走着。因为声音笑得太大,我忽然想到,皮包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是许多戒指,不知怎的全都装在里面。妈妈的祖母绿连着血管清晰可见的白手、菲德丽嘉的猫眼石连着骨节嶙峋、长长指头的手。
我驻足不动。想赶快扔掉皮包,但又不能丢掉,只得继续拿着。手和指头都要冻僵了,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梦中醒来,我凝视天花板好一阵子。望着天花板,静待体内的恐怖慢慢褪消。我屏息静声。全身僵硬。虽已清醒,梦的感触还残存着。那声音藏在黑暗的隙缝里。因为眼睛看不到,反而觉得更浓。
不久,我双手蒙住脸。一、二、三秒。轻轻吐出长长一口气。不要紧。因为只是梦。我这么骗自己。平静下来吧!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吗?假装没注意到想哭和发抖不停的实际感受。
回家时顺路去鱼店。因为有马梧喜欢的小鱼,买了一些。一公斤三万两千里拉。
放进滚水里整整煮三分钟,鱼肉变白后捞起,浇上橄榄油和柠檬汁吃。另外也买了用葡萄酒蒸起来很好吃的红色小鱼。这个要两万四千里拉。
从小就会做噩梦。梦境里充满死亡、虫子、鬼怪和暴力。在梦中,我是那么无力。我是不会哭的小孩,但是一做噩梦就哭个不停。不论妈妈怎么安慰、爸爸怎么责骂都止不住。
梦从虫子、鬼怪渐渐变得有点抽象。即使渐渐抽象,但鲜明的恐怖依然无解。
在东京最常做的是溺水的梦------我想游开,不知是谁按着我的头,我难过得惊慌失措------和怪岛的梦。岛很大、灰色的,有张非常邪恶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