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第7/14页)

加仓井在圣子面前坐下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绢来擦拭了额头上的汗水。

“有什么事?”

“有点儿……”

圣子低垂下眼睑。“高明发烧病了”这一句话,她竟说不出口。

“该不是不想见我了吧?”

“不是那回事。”

圣子用力地左右摇了摇头。

“那,怎么了?”

加仓井刨根问底。圣子突然觉得加仓井这么穷追不舍很讨厌。

“我也有自己不方便的时候啊。”

“我知道。所以这才问你有什么不方便嘛。”

“家里有人在等着我。”

“……”

瞬间,加仓井将叼在嘴上的香烟夹在了手上,看了圣子一眼。

“有人等着?”

圣子什么也没说,低垂着脑袋。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样说了出来。加仓井那样执拗地追问,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加仓井将手上的香烟再次叼在嘴上,点燃后吐出一口烟说道:

“啊,对不住。”

“……”

“等了很久,不由得心中焦急。对不起。”

听加仓井这么道歉,圣子反倒有点狼狈。她没想到加仓井这么快就能接受。

“像是有点感冒。”

圣子小声补充道。

“发烧吗?”

“有点儿……”

“那,快点儿回去的好。”

两人不提姓名地谈着另一个不在场的男人。

服务员拿来了咖啡,加仓井碰也没碰,默不作声地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脸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一直想找个机会问问你的,跟你住在一起的是能登高明吗?”

圣子看着咖啡杯,微微点了点头。

“知道的,但我不管……”

加仓井说着,将长长的香烟捻灭在烟灰缸里。

两人间被一种说不出的紧张气氛笼罩着。

圣子后悔一气之下走嘴说出“有人等着”,更不应该在“新宿”打电话,直接回家就好了。

就那样回去,加仓井会一时不快,但不会像现在这样难堪。

原因归咎于自己想见一面,当面解释了以后再回去。

后悔归后悔,圣子同时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样一来,就没必要再躲躲闪闪的了。这样反而心安理得。

早就知道的,早晚要触及这部分。高明的事本来就不是秘密。

但出乎意料地过早触及此事,却使此时此刻的两人感觉尴尬。

加仓井喝了口咖啡,又重新点燃了一支香烟。

此时他的内心动摇不定,从点烟时拿打火机的手不听使唤便看得出来。

“对不起。”

“你没有必要道歉。”

“但是,你吃惊我是个靠不住的女人吧?”

“不,不能全怪你。”

接着两人又默默地望着窗外。过了片刻,加仓井转过头来。

“什么时候找时间,跟你好好聊聊。”

“好的。”

一下子,仿佛要分手的两人,仿佛又靠到了一起。

莫名的力量似乎是离心的,结果却与之相反产生了向心力。

“两三天后,可以吧?”

“嗯。”

“那,去吧。”

圣子答应道。旋即又觉着加仓井故意摆出痴心男人的模样,好生可恨。

圣子回到家,高明在里面的和式房间铺开被褥躺下了。

像是在发高烧。平日里苍白的面容,从眼部到双颊泛出微红。

“量体温了吗?”

“体温计在哪儿?不知道。”

圣子从餐具橱柜的抽屉里拿出体温计,递给了高明。然后,又从冰箱里拿出冰块做了个水枕。

比较一个小时前跟加仓井见面时,想象不出圣子会这么尽心尽力。

“多少度?”

高明没有回答。

圣子拿过体温计一看,三十八度二。人过四十,上三十八度就算是高烧了。

“觉得发冷吧,要不要叫医生来?”

“只是感冒罢了,不用。”

“可是只吃这个药,行吗?”

“睡觉休息就能好。”

可嘴上说没事,眼神看着就是无力的样子。

“冷吧?再盖床被子吧。”

高明脸上因发烧有点儿红晕,肩部却似乎感到冷。圣子又给他盖了一床被子。

“吃药吧。一次吃一片。”

圣子把杯子和药放在高明的枕边。

高明看了一眼。过了一会儿,无奈地把药喝了下去。

“头部也降降温的好。”

圣子站起身,在洗脸池存水里放入剩下的冰块,然后把毛巾在里面浸湿拧干。

“还感觉冷吗?”

“不,不冷了。”

高明仰面闭着眼答道。

“有点儿凉啊。”

圣子在他那起了皱纹、宽阔的额头上放上了凉毛巾。

“感觉怎么样?”

“很舒服。”

在暗淡的台灯光圈里,高明深邃的目光直盯盯地看着圣子。

这哪里是人们眼中那个清高、倔强的作家?毋宁说眼神里透现着静谧与柔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