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很亮又很暗(第3/8页)
“……我当了一辈子的画家,从年轻到年老。现在我快要死了,我还是一名画家。我踏上这条道路是因为家族的传统,可是……可是,我的父亲却说,我们并非信仰阿特金亚。
“我们家族以对于阿特金亚的信仰,来掩盖对于撒迪厄斯的信仰。因为阿特金亚的信徒更为无害,因为撒迪厄斯的信徒显得危险。
“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已经有了怀疑——我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成为一名画家。因为家族虚假的信仰?因为死亡终究不可避免地袭来?
“我这么怀疑,始终无法避免这样的怀疑。可是,我却仍旧让我的后辈们踏上同样的怀疑的道路。我仍旧强迫埃米尔去做他不喜欢的事情。
“而早晚有一天,等我快要死的时候,我也得告诉我的女儿、我的外孙,告诉他们,这是因为那虚假的、伪造的信仰。我们信仰的其实是撒迪厄斯……而他们也将在那个时候迎来观念的破灭。
“这是好事吗?这是坏事吗?又或者,我们只能在这样循环往复的虚伪信仰之中生存吗?”
他低声喃喃。这些事情恐怕在他的心中早已经发酵许久,现在,他更像是在喃喃自语,而不是在向西列斯诉说着这些过去。
而西列斯也始终默然听着。
他从奥尔登的话语中验证了自己心中的种种猜测。
布里奇斯家族、格兰特家族,或许还要加上卡尔弗利家族,他们都是追寻着最初撒迪厄斯的信仰。他们努力让自己的生命变得有价值,从而让与他们生命对等的死亡也产生一些价值。
在撒迪厄斯陨落之后,由于种种原因,他们选择了隐藏自己的信仰。
这可能与当时的情况有所关联。沉默纪晚期局势混乱,而撒迪厄斯的信徒本身也产生了分裂,更有立场不明但绝对站在死亡信徒对立面的生命信徒存在。
因此,他们以阿特金亚信徒这个较为无害的身份隐藏着自己。
……当然,西列斯认为,很难说在雾中纪的四百年间,这种对于阿特金亚的信仰是否弄假成真。
毕竟,从刚才奥尔登的话语中,当他得知家族真正的信仰其实是撒迪厄斯的时候,他其实颇有一种观念破灭的感觉。
家族的信仰,与个人的信仰。难道因为家族真正的信仰是撒迪厄斯,所以在知道这一点之后,家族的后辈也必须改信撒迪厄斯吗?
西列斯认为这是一种过于理所当然的强硬措施。不过,这个世界,特别是这个世界的上层阶级,他们似乎仍旧十分看重血脉与家族的传承。
此外,奥尔登的坦诚也超乎了西列斯的预期。他以为他还需要花费更多时间,与这位看似温和实则强硬的老人来回试探,最后才能从他口中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或许是那个判定的帮助?
也或许,是这个寒冷的冬日以及友人的离世,让奥尔登意识到,这不再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年份了。他可能也已经到了他父亲向他坦白时候的那个年纪。
无论这名老画家是怎么想的,对于西列斯来说,他这样的态度总归是一件好事。
在说完了那一长段话之后,奥尔登也不由得沉默了片刻。当他回过神,他露出一个苍老而疲惫的笑容。
他开了个玩笑,让自己尽力摆脱这种状态:“今天邀请您来,我可不是想要和您聊这种讨人厌的话题的。”
西列斯也微微笑了一下,他说:“生活总是出其不意。”
“命运总是反复无常。”奥尔登低声说,随后他深吸一口气,说,“那么,我想,您真正想要聊的话题是……乔纳森·布莱恩特。”
西列斯点了点头。
乔纳森·布莱恩特。公国的财政大臣、历史学会的长老、地下帮派的幕后资助者、达尔文医院的创办人,以及,一场令人胆寒的人体实验项目的发起人。
但是,在这里,他们首先谈及的是乔纳森·布莱恩特那个更加不为人知的身份——死亡的信徒。
“他比我们更加……”奥尔登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说,“看重‘生’。生命的价值,我是说。他尽可能让自己成为大人物,在各个领域都横插一脚,让自己广为人知。
“金钱、权势、力量、德行,他让自己什么都努力去得到、去占有,为他那辉煌的人生履历再添一笔、再添一笔……添上无数笔,然后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去见到撒迪厄斯了。”
西列斯静静地听着,并且注意到奥尔登在提及那位死亡与灾厄之神的时候,总是习惯性称呼为“撒迪厄斯”,而不是更为贴切的“吾神”。
……这或许也可以从一个侧面窥见其信仰的本质。那只是家族的“任务”,而很难称为真正意义上的“信仰”。
“但是……”奥尔登突然犹豫了一下,“但是……但是有时候,事情可能会本末倒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