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万艳书 贰 上册》(8)(第2/5页)
“你?我、我没有!大爷,您听我说,我真没有——”
柳梦斋忽然扬起手。
万漪浑身一抖,“您、您要打我吗?”从前父亲发怒时,他那只大巴掌就会像这样扬起,再重重落上她的脸。
柳梦斋被她问得一愣,他摇摇头,伸出手端过了凉茶吸溜一口,“行了,就这样吧。你滚吧,快滚。”
他把茶放下,再不和她说半个字,紧闭的嘴巴像一条刀子刻下的伤痕。
万漪直想哭,不是委屈,也不是怨恨他冤枉她,而是深悔自己轻信于人,万一当真连累了“他”——
她忘不了他如何从恶狗嘴里捞出她一条命,在穷途绝路上丢给她一只塞得满满当当的钱袋。短短半生里,肯对她施予善意的人并不多,万漪只能庆幸自己好歹也从猫儿姑那儿学到了一整套弄虚作假的伎俩,才有能力回报人一二。
柳梦斋怀着极度的焦躁等这女孩快些走开,却陡然感到她捧起了他的一只手。他惊诧极了,移回眼睛盯住她。
“大爷,您信我,我绝不会故意坑您的——死都不会。”她只这么低语了一声,也不看他,就抓紧他的手朝自己的面上狠掴下去。
柳梦斋急忙收力,但他还是眼看她直飞了出去。她可太会做戏了,竟一跌跌出了老远,还一挥手带倒了整张茶几,茶几上的那些消暑小吃——果藕香瓜、杏仁豆腐、冰李子、果子露……统统倾翻,动静简直震天动地。
她就在不可收拾的凌乱与碎片中双膝下跪,“柳大爷打得对!打得好!是我糊涂,怎能还按老规矩谢赏?我这就上去,自己和千岁爷告罪!”
她那一把嗓子逸响停云,比唱曲时还要润、还要亮,引得周遭探看不已。
柳梦斋一时间竟手足无措,只呆呆地望她。她那张小巧的脸蛋上点脂敷粉、浓妆艳抹,胭脂从双颊直染到眼皮,随云髻上关着一路三根的宝石抱针钉,下压一支珠子小挑,珍珠的缀角摆摆荡荡,而她的目光却一瞬不瞬直凝他一刻,人就转身走开。
柳梦斋望着那背影,但觉自己的惊怒之心去如烟消,而另一些心情却来如泉涌。
万漪少有动怒的时刻,此际却怒恨满腔,正眼都不瞧那个马提调,自己双足如风向三楼行来。然而愈靠近那一座敞厅,她的气势亦随之低落。相隔一段,她见明泉已比她先到一步,正在厅门外接受搜检。那一班镇抚司番役均作便装打扮,并未着补服罩甲,但他们依然与万漪记忆中的模样丝毫无差,就连手势也一成不变,又细致、又粗鲁地把明泉从上捏到下。跟着他们就去搜摸替明泉抬礼盒的伙计,又叫把盒子打开。那伙计抽开一层层的屉板,万漪近前两步,见里头铺满了翠玺、海珠、白玉……样样晶莹含光。她原以为明泉既是代佛儿上场,那么礼盒自也用怀雅堂那一套,不过和她一样是些贵重食材而已,现下看起来竟是唐三爷专程为九千岁驾临而进献的厚礼。等候在一旁的明泉看出了她的讶异,遂对她微微一笑,万漪也忙又回了她一笑,这便听一名番役道:“行了,你们进去吧。”
接下来,番役们就把目光齐刷刷向这里投过来,当他们的手掌也落在她身上时,许多事、许多的情绪就像巨石一样坠上了她的心……万漪竭力避开这些男人们例行公事又不怀好意的打量,直望前方:明泉在前,那伙计提着礼盒在后,消失于厅门间。
明泉被带到尉迟度面前,她早就无数遍听人描述过他,但这个人瞧起来依旧是个全然的陌生人。她敛目拜倒,不敢再多瞧,只依稀感到了对方的魁伟可畏。那一带围拥着许多侍卫,好似犬只在看守着财宝。
“贱妾明泉叩谢恩赏,没什么可孝敬千岁爷爷的,一些薄礼与爷爷留着赏人。”明泉示意那伙计,伙计提上了礼盒,亮出层层珍宝。
一股无声的惊赞在众人的目光间流淌,连尉迟度都被吸引,而两位分坐于他下首的大臣中,更是有一位掏出手绢来擦抹着嘴角,好似垂涎欲滴的样子。恰便在此际,那弓腰俯在礼盒前的伙计猛一下跃起,手中居然多出了一把雪亮匕首,纵身朝前刺来。
侍卫们临危不乱,登时也拔刀相向,但事发突然,且那伙计的身法又超乎寻常地灵敏迅捷,眼看就要将匕首的尖端直送入尉迟度咽喉。尖叫声与呼救声已四起时,刺客的手却颤抖着停下来。
刺客身后,是吁吁细喘的明泉,她停一停,就一把拔出狠插入刺客侧颈的发钗,霎时,扬起了鲜红的血雾。
刺客倒下去,他的躯体变得分外沉重,但记忆却轻盈了起来,倒旋着回到了一切起始的那个时刻……
他先嗅到一股恶臭,那气味来自他手中的木桶。他一见那一男一女双双出现,便把桶里的粪水朝那女人泼去,“你个臭婊子,尉迟太监的骚母狗,你以为拿脂粉一盖,就是个干净人了?呸!老子偏偏还你个真身!你个烂婊子,臭婊子!抖着一身的浪肉伺候太监,你个脏货,他妈的比大粪还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