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万艳书 贰 上册》(18)(第2/5页)
佛儿花运亨通,便欲向唐席当面道谢,可直到八月中秋已过,还不见他来。而先前唐席已向她陈明利害,叫她只许拿萧懒童当掩护,而绝不可暴露谁才是她背后真正的力量所在。“以后没什么事儿少走动,倘或有急事儿,就去汲石轩。”
汲石轩地处前门,是一家古玩铺子,铺面并不起眼,只不过三四间阔,唐席第一次带花狼来与佛儿相见,就是在汲石轩,不过那一次时值夜半,店里没旁人,此际却有个眉眼蔼然的老者当柜而坐。佛儿并未见过其人,便小心问道:“听说前两天宫里头流了件真玩意出来?我来相一眼。”
老者翻起眼皮,见一位神秘孤傲的美貌少年立在坛坛罐罐之间的飞尘里,仿佛从哪一件古物里钻出的妖魅。
他重重睇了“他”两眼,“我这里真玩意多了,少爷问的是哪件?”
“总之不是北定,就是南定。”
这“北定”和“南定”指的是宋代定州所烧的瓷器,宋室南迁之后的定窑便叫作“南定”。不过休瞧佛儿一张口就是行话,实际上她对古董一窍不通,这一通问答也不过是唐席教她用来接头的“切口”而已。果然那老者听后,会意地对她眨眨眼,“少爷想何时看货?”
“越快越好。”
这意思就是说,她希望尽快见到唐席。
老者沉吟了一下道:“您等等,我去请示一下我们东家的意思。”
他嘱托一个学徒看店,自己就转进去,过得半刻钟又吁吁而回,“这位少爷,前头没有合您意的,那就同我上后面挑选吧。”
汲石轩的后院别有洞天,佛儿上次也已见识过,这时轻车熟路跟着那老者先穿过一间摆满了商彝周鼎的过厅,一所磨砖小院就在眼前铺开,院堂里摆着金鱼缸,种着石榴树,树下还有个人蹲伏在那里。
佛儿先还当是个光溜溜的小娃娃,走近了才看清,那竟是个足有二十来岁的成年男子,秋凉天气里,浑身上下却寸丝不挂,项上套着个狗皮圈,绳子又短又紧,只容他就地蹲坐。且见他满脸乱须,身周还留有大小便的痕迹,显然已被拴了有一段时日。佛儿心中骇异,便不顾臭气前往细看,那男子咧起嘴冲她傻笑,两眼里外溢着疯狂,但依旧瞧得出其眼形甚美,五官工细,必定曾是个美男子。佛儿隐隐感到此人有些面善,正待发问,那老者已冲堂屋里叫了声:“张爷,人来了。”
佛儿不便再耽搁,也拾级而上。一对脸,她惊叫了一声,“呵,原来这儿的‘东家’就是您呀!”
佛儿几乎都忘了,“花狼”只是个诨号,他有自己的姓名——姓张名客。而她的走红不光仰赖唐席的栽培,和张客的出色运作也分不开,因此佛儿对张客一直抱有佩服之心,不意中遇见,脸上已显露出惊喜来。
然而张客却形容冷淡,一对眼目阴沉无光,也全无感情。他先对老者摆摆手,“去,把那件四神铜镜找出来。”
待把人打发走,他才转向佛儿,“你有什么事?”
“我想和三爷见一面。”
“知道了。”
“那我上哪儿找他好?”
“没有你找他的份儿,他会来找你的。还有其他事吗?”
他,花狼,张客——就立在阶前,连屋子都不请她进。目光相对之际,她只注意到横亘在他眼皮上的刺青。
“我能问您个问题吗?”
“尽管问,但我不一定答。”
“我早就想问,这纹的是个什么花样?是树藤吗,还是龙蛇?”
“你爱当是什么,它就是什么。”
这时,被拴在树下那人察觉到张客的现身,他浑身哆嗦了一下,就把脸扎进自己的粪便里呜呜哭泣。
佛儿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幕,“他是谁?怎么会变成这样?”
“谁知道呢?也许因为问得太多。”
佛儿没怎么见过比自己还尖刻的人,于是她在各种反应之间犹豫了起来,最终她择定了一种挑衅的冷笑,“我说张爷,您前几次待我可客气多了——三爷在的那几次。”
她原意是要抬出唐席来压一压张客,谁知张客即刻反唇相讥道:“现在你明白,那几次我干吗会对你客气。”
“原来你压根就没想帮我,不过是瞧在三爷的面上……呵,这么看,三爷叫你做什么,哪怕不乐意,你也会全力以赴去办,简直比一般的小媳妇还听话嘛。”
冷遇之下,佛儿想激怒张客作为报复。她在暗示他,她听过他那则“龙阳君”的传闻。
然而出乎她所料,张客的眼底却似浮起了笑意,佛儿简直捕捉到一丝“温情”的意味来。
“你也比一般的小婊子更加恶毒。”
莫名其妙,他们俩突然就同时笑出来。佛儿立刻就消了气,她向帘幕深垂的堂屋内了一眼,“张爷您有事在忙吧?我来得不是时候了,难怪您没好气。得,我这窝窝头也别占琉璃碗,不耽搁您了,先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