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万艳书 贰 下册》(10)(第2/4页)
柳老爷子攥起了拳头,他那双拳头已经很老,但依然慑人。有那么一瞬,唐席真以为他会挥拳打过来,但柳老爷子只是翻过了双手平展开,放在火上烘烤着。
“小柳怎么样?”
“已过完了第一轮审讯。柳公子招认,他是在监视我时,听到了‘簪花铁口’贞娘的说法,称柳老夫人的遗骨被埋于隐寂寺,故此他才上山掘骨。他将那一张藏宝图指为我的设计,说我布好局陷害他。”
柳老爷子顿了一顿说:“想必小柳监视你的时刻,你在别处?”
“正是。昨夜里我在府中摆酒待客,几位客人均能够为我做证。至于簪花铁口,那时她也已在命馆中歇息,有她的贴身婢女为证。不知柳公子何以宣称,我们二人于同一时刻出现在庆云楼?”
他和他对视了一眼,一切都在两人眼神的交会处变得明明白白:柳梦斋上当了。他所看到的“唐席”不过是个拙劣的替身而已,被昏暗的灯光、严密的衣物,还有假装因伤风而改变的声线包裹得严丝合缝;而他所看到的贞娘哪怕是如假包换的贞娘,但只其贴身婢女坚称女主人早已睡下,谁又有能耐重新揭开前夜里空荡荡的被窝,指证她说谎呢?
柳承宗的腹部升起了一股悲凉的怒火,这些人竟利用小柳对他失踪母亲的执念去摆布这孩子,简直卑鄙到极点,然而——他不得不承认——确实精妙到极点。
从“噼啪”微响的炭火之上,他抬起自己的手掌,做了个手势,仿佛他能把这一切都收回。“你说你来帮我,怎么帮?”
“老爷子,摆在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命令您那些徒子徒孙罢工、闹事,让他们袭击平民,或直接和镇抚司硬碰硬,重演延载十七年的动乱。”
延载十七年的动乱?呵!哪怕只蜻蜓点水的回忆,也令柳承宗——这个纵横江湖从没说过一个“怕”字的柳承宗——感到不寒而栗。但他调整好表情,仿佛他从未踏过那尸山血海的恐怖,仿佛他不曾在那一年、那一夜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和幼儿。
他知道那头糖蒜还没说完,他在等他继续说。
只见唐席装腔作势地停顿了一会儿,接着就摆出一种关切的神气来,“老爷子,您脸色不大好,您是冷吗?啧,是,三九天是冷得够呛,诏狱里就更冷了,又不许探视,也没法给送些厚衣裳进去……不过,马大人看您的面子,对贵公子十分关照,咱们小财神是在铺有稻草的石板上过的夜。可要是马大人听见一下兵刃相撞的声音——不管那是在棋盘街的粮店,还是在通州的码头——下一刻,他就会把柳公子从草堆上拎起来,扔去刑讯室的‘水包肉’。纵使您见多识广,怕也没听说过这种刑具。这还是摄政王时期的酷吏方开印想出的损招,一口铜锅,一把炭火,把活人拿铁链吊起在满锅的沸水上,直熏煮到皮肉皆落,再以——”
相对于柳承宗的年龄而言,他的速度和力量都令人骇异。一眨眼的工夫,他便把唐席就地掀翻。
唐席感到背部压上了铁块一样的重量,一只钉耙般的手掌死死摁住他头颈,将他整张脸朝燃烧的炭盆里压进去。唐席急忙闭住眼,拼命侧过头,但依然被火星子迸上了皮肤,另一边腮颊上,则纷纷落下柳老爷子嘴巴里的飞沫,“屋外头全是人,我的人!一声令下,你就会被大卸八块。眼下看来,我连人都不用叫,仅凭这一双手,就能让你小子眼珠被烧掉、脸颊被烫穿——”
“直熏煮到皮肉皆落,再以盐醋腌制,可以保证人在筋肉乱掉、浑身腐烂的情况下,清醒地活过三天以上。”空悬在炙热的炼狱上,唐席挣扎着吐完了他的恫吓。
他没别的选择,求饶从来都不是他们这种人的选择。
火从炭块里伸出了舌尖,针一样细,刀子一样薄。然后轰一声,炼狱猛然间自行下坠,没有拽上他一起。
火盆被撞开,唐席终于挣脱了掌控——柳承宗放开了手;唐席向后仰面跌倒,拼命地喘息着,他还以为这辈子再也呼吸不到这种平常的、甜凉的、不带倒刺和焦味的空气。
他“火速”恢复正常,弹身坐起,两眼四面搜寻,却见柳老爷子已靠坐在对面的桌椅脚下,一袭冬衣的锦面上刻印着无数条皱痕,发须蓬乱,眼神枯涩,就好像人在刹那间被烤干了一样。
唐席即刻就判断出,威胁解除了。他这才腾出手摸了摸火辣辣的右颊,抹下来一手血,唇上的两撇胡子也被燎秃了。正当他低声咒骂着脏话时,柳承宗再度开口。
“我怎么信你说的话,信小柳还没受刑?”
“老爷子,您必须得信。要不信,您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忘掉另一条路吧。”
“另一条路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