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万艳书 贰 下册》(13)(第5/10页)

万漪依然处于大石落地的欣喜中,她含笑把书影假冒客人叫局之事一一道来,“影儿说,不管案子审出来什么结果,是不是柳家害了她大哥,她都会代我向太后求情,尽全力争取赦免我家大爷。”

佛儿面带笑容,心下却一凛。假如说万漪到现在还未能看穿自己的真面目,柳梦斋却不至于愚钝至此,哪怕后知后觉,他准也猜出了白佛儿就是坑陷他的凶徒之一。但凡他活着回来,她迟早会遭受报复。

安全起见,她不能让他活下来,决不能。

佛儿努力保持住微笑,“姐姐,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巫女?她说的果然没错,大爷福大命大!我早前还以为一点儿法子都没有了呢……这真是太好了!对,书影什么时候能有准信给你?”

“就今儿,今儿就是宫女会亲的日子,她约定我在神武门西边见面。”

“好巧,我午后有个清谈条子就在左近,我陪姐姐一起去吧!我也去看看书影。”

“两位姑娘,”严嫂子在外头拍了拍门道,“过后再聊吧,耽误了‘拜娘娘’的吉时,掌班该不高兴了。”

猫儿姑虔心最盛,一早就到了,等众人全来齐,便叫养女们在段娘娘的画像前依次下拜。

“娘娘保佑怀雅堂的小姐妹们美慧双全,富贵长久。”

香烟缭绕、乐声四合当中,段青田由画纸间俯望着堂下的一片浮香黛色,她那不老的红颜渐渐被氤氲遮掩。这是一个她无法庇佑的世界,她只有旁观的份,观看火焰与影子里的飞蛾,看执剑人与杀戮的梦境,看命运的怒潮如何席卷每一粒风中草芥。

而她,早已属于古老的过去,早就是也无风雨也无晴[1]。

“瞧,又下起雪来了!”

仪式方毕,就不知谁咕哝了一句。眼见罡风劲起,铅云中有细珠碎粉被抛落,渺渺又漫漫。

前两天的积雪还未化,新雪复降,车夫“黑塔”怕骡子滑了掌,把车拉得是慎之又慎。好在万漪虽急欲赶去与书影会面,一路上有佛儿在身边陪她说话排遣,还不至于心急如焚。

沿着皇城根西去,果然见城墙露出了一带缺角,两扇铁门后立着许多护兵,还有两个太监在那儿唱名,唱到名字的宫女便来在门前,隔着栅栏与家人谈话,有悄悄落泪的,也有谈笑风生的。

万漪和佛儿下车来,隔门张望许久,总不见书影来。等了约莫两刻钟,把两人冻得偎抱在一起连连跺脚,才听见里头隐隐传出来一声模模糊糊的“祝书影”。

万漪一下子就扒住了栏杆,这就见一道披戴素青斗篷的修长身影由苍苍茫茫的风雪中飘然而出。

“影儿!这儿!我在这儿!”

书影的目光转向这边,但她的脚步依然分寸十足,并未失于急切。佛儿暗暗称奇,这小丫头在妓院里待了三年,却丝毫未沾染上妓女们的行止之态,反而在皇宫里区区三个月,她举手投足间便自然流露出皇室大宫女沉静娴雅的气度,一张日渐长成的脸盘浑如琼瑶琢就、冰雪团成,透出清隽的冷气。

佛儿专心致志地审视著书影新一轮的变化,书影也满怀戒备地回望她,向万漪问道:“姐姐,‘她’怎么来了?”

佛儿半冷不热地一笑:“你也是我‘妹妹’,我来看望你,不成么?”

万漪的耳中根本全未听见她这一对“好姐妹”间微妙的敌对,一心只想从书影的眉宇间读出些什么来。“怎么样,妹子,你、你有什么消息么?无论好坏,同我直说就是。”

她立在寒风中,战栗地接迎希冀与恐惧。

她见书影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仅仅在唇边展开了一丝微笑,又向她点了点头,哪怕那密密层层的睫毛已落上了一层雪粒,也看得出眼睛里的饱满细腻,余韵悠长。

万漪的心简直快乐得即将迸裂,她把手伸进栏杆间扯住了书影的手,重重握紧,一边已是泪流满面。

书影靠过来,又悄声对她道:“刑部和镇抚司都是在这个月二十三处决人犯,届时所有人都会被绑赴刑场,名单再送交御前勾决,最后才由御史传旨到刑场赦罪,所以前头会有一场虚惊。不过姐姐你别怕,太后已亲口准我了,她一定会让皇上赦免柳公子的。你绝不必和我一样,眼睁睁看着亲人被……”

她没能说下去,声音忽一酸,掉下了泪来。

就在她们执手对泣时,闲立一旁的佛儿朝身后的严嫂子使了个隐秘的眼色。严嫂子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哎哟,时间不早了,姑娘,咱该走了,这雪天不好走,别叫客人久等。”

佛儿假意埋怨两句,问是谁叫的局,继而又说什么“常九爷怎地想起来叫我条子?”让把局票取出来看。一看之下,她啐了严嫂子一口,“我看你这老眼真真是不顶用,这哪里是我的局?这叫的是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