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第3/4页)
直到他们和其余人都退出,独留下被缚住手脚的卢德容时,南音才明白发生了何事。
因卢德容一见她便滚滚落泪,“卢家一百多口,都已因你而亡,你还要怎样!”
南音沉默听着,从她杂乱无章的讲述中,慢慢拼凑出了昨夜卢家被灭门之事。再看面前的卢德容,衣衫皆是泥水干涸后的痕迹,发髻凌乱,神色慌惧,哪有半分从前高高在上卢家女的模样。
她的荣光和骄傲皆来自家族,所以家族倒台,她便也跟着倒了下去。
啜泣许久,卢德容都不见南音奚落她,但这种沉默并没有让卢德容好受些,只认为是无声的讥笑、胜者的嘲讽,反而激动更盛,“从我十四岁那年,就已经准备好做陛下的皇后了,为此我勤学苦练,日夜不敢松懈,蹉跎年华,至今不曾议亲。可你才和陛下相识多久!就凭着陛下的一时心软献媚讨好,让陛下垂怜与你。陛下从前多么英明,群臣敬仰,百官夸赞,他登基元年便废除了五大酷刑,为了你却动用私刑,不经三司会审便用兵灭卢家满门。此事传出去,陛下必遭天下人讨伐,都是为了你,为了你,红颜祸水,祸水误国!”
她说:“就算陛下一时被你迷惑,太后也不会容你的,天下人不会容你——”
卢德容的怨气化成此刻对南音的一句句声讨,以为竭尽全力可让南音难堪、羞愧,但没想到她听着听着,反而愈发静了,甚至连刚醒的一点儿头晕,都短暂消失了。
“还有吗?”南音问。
卢德容一愣,“还有甚么?”
“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气,遭遇灭门之灾,你是该愤怒,可下令之人非我,行刑之人也非我,方才陛下和世子都在此,你不敢质问他们,只敢在此时声讨我吗?”
卢德容被问得呆住,好半晌嗫嚅道:“因为……你才是罪魁祸首。”
“是么?”南音轻声,没有再看形容狼狈的卢德容,视线越过她,望向了屋内深处,“害你蹉跎至此,不曾议亲的,是你的爹娘至亲,因为他们一心想让你入主后宫。让卢家有今日灭顶之灾的也是你们平日行尽不得人心之举,今日你们能够因为不满陛下没有选你做皇后、没有按你们的意愿行事而对他庇护的我下手,来日就能够因为陛下没有满足你们更大的欲望而对他出手。本身行的就不是忠君之事,何必把罪责都推卸得一干二净,若我是陛下,也容不下你们。”
“你不想去怪罪生养自己的卢家,也不敢去怪手握大权的陛下,所以只能在这朝我发泄,是吗?”
羞辱不成,反被问得无地自容,卢德容不想承认,便喃喃说不是,其余的,竟再也说不出了。
南音反而慢慢没了先前的茫然,“在这之前,我曾不解为何偏偏会针对我,叫我真以为自己有不妥之处。但你方才那些话让我明白了一事,弱者抽刀向更弱者,卢家和你一样,只敢如此行事。”
“希望你比我更强大,能够轻松克服药瘾,届时无需旁人求情,想来陛下也不会再为难你。”
说出这句话,南音没有再待在昏暗的屋内,推门而出,不出意料看见了守在外边的绥帝和韩临。
“先生,世子。”她唤了一声。
韩临几乎是腾得起身,大步跨来,一副想抱又不敢抱上去的模样,双眼发亮,“南音,你方才说的那些话真是……真是对极了!”
听卢德容痛斥南音是祸水时,韩临就气得想冲进去怒骂她一顿,只恨自己没有打女人的习惯,一路除了让卢德容受些惊吓之外竟无其他,叫她还有余力朝南音发威。
没想到南音出奇得清醒,不仅没有被卢德容带进去,反而一句一句反驳了回去,让韩临在心底叫了声痛快,这才真正是出气了。
他早就想说,就算天下人攻讦,那也该攻讦他这个二哥残暴,和南音没有丝毫关系。因为就算没有她这个由头,二哥迟早也会对卢家下手,手段不见得会仁慈多少。
韩临还想说甚么,抬眼却见南音看着绥帝,“先生也觉得,我说的对么?”
绥帝起身,给予了极其充分的肯定,“正是如此,百官听到你的驳斥,亦会汗颜。”
南音这才露出浅浅的笑,颇为轻快道:“其实这些话,也是从先生赠我的史书中学得的。先生曾在英宗那一节做过批注,道天下人将英宗之过尽系于一女子,实在可笑,我才有感此言。”
“你已领尽其意。”
能够和先生有默契,无疑是让南音感到非常开心的事。她微微抿唇,想忍住更大的笑容,可是那种开心的感觉仍旧从眼角、唇畔,以及每一根发丝溜了出来,无需言说,都让韩临感受到了那种雀跃。
他杵在中间,无声看着绥帝凝视南音,心底涌上一股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