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借箸论孤军良朋下拜 解衣示旧创侠女重来(第3/3页)
到了次日,沈国英按着昨天相约的时候,亲自站在大门口,等候贵客光临。但是汽车、马车、人力车、行路的人来来往往不断的在门口过着,却并没有李永胜和一个女子同来。等人是最会感到时间延长的,沈国英等了许久许久,依然不见李永胜到来,这便有些心灰意懒,大概李永胜昨天所说,都是瞎诌的话,有些靠不住的。他正要掉转身向里去,只见一辆八成旧的破骡车,蓝布篷子都变成了灰白色了,一头棕色骡子拉着,一直向大门里走。那个骡车夫,带了一顶破毡帽,一直盖到眉毛上来,低了头,而且还半偏了身子,看不清是怎样一个人。沈国英抢上前拦住了骡头,车子可就拉到了外院,喝道:“这是我们家里,你怎么也不招呼一声,就往里闯!”那车夫由骡车上跳了下来,用手将毡帽一掀,向他一笑,出其不意的,倒吓沈国英一跳,这不是别人,正是李永胜,不觉“咦”了一声道:“你扮得真像,你在哪里找来的这一件蓝布袍子和布鞋布袜子?还有你手里这根鞭子……”李永胜并不理会他的话,手带了缰绳,把车子又向里院摆了一摆。沈国英道:“老李,你打算把这车还往哪里拉?”李永胜道:“你不是叫我请一位客来吗?人家是不愿意在大门外下车的。”
这里沈国英还不曾答话,忽听得有人在车篷里答应着道:“不要紧的,随便在什么地方下车都可以。”说着话时,一个穿学生制服的少年跳下车来。但是他虽穿着男学生的制服,脸上却带有一些女子的状态,说话的声音,可是尖锐得很,看他的年纪,约在二十以上,然而他的身材,却是很矮小,不像一个男子。沈国英正怔住了要向他说什么,他已经取下了头上的帽子,笑着向沈国英一个鞠躬,道:“沈统制,我来得冒昧一点吧?”这几句话,完全是女子的口音,而且他头上散出一头黑发。沈国英望了李永胜道:“这位是——”李永胜笑着道:“这就是我们的副指挥,关秀姑女士。”沈国英听到,心里不由得发生了一个疑问:关秀姑?这个名字太熟,在哪里听到过。……关秀姑向他笑道:“我们到哪里谈话?”沈国英见她毫无羞涩之态,倒也为之慨然无忌,立刻就把关、李二人引到内客厅里来。
三人分宾主坐下了,秀姑首先道:“沈先生,我今天来,有两件事,一件是为公,一件是为私,我们先谈公事。我们这一路义勇军前后一十八次,截断伪奉山路,子弹完了,弟兄们也散去不少,现在想筹一笔款子买子弹。这子弹在关外买,我们有个来源,价钱是非常的贵,至低的价钱,要八毛一粒,贵的贵到一块二毛,两三万块钱的子弹,不够打一仗的。最好是关里能接济我们的子弹,不能接济我们的子弹,多接济我们的钱也可以。沈先生是个少年英雄,是个爱国军人,又是在政治上占过重要地位的,对于我的要求,我敢大胆说一句,是义不容辞,而且也是办得到的。所以我一听李团长的话,立刻就来拜访。沈统制不是要知道我们详细的情形吗?我们造有表册,可以请看。只是这东西也可以假造的,要证据,我身上倒现成。”说着,她将右手的袖子向上一卷,露出圆藕似的手臂,正中却有一块大疤痕。沈国英是个军人,他当然认得,乃是子弹创痕。她放下袖子,抬起一只右脚,放在椅子档上,卷起裤脚,又露出一只玉腿来,腿肚子上,也是一个挺大的疤痕。沈国英看她脸上,黑黑的,满面风尘,现在看她的手臂和腿,却是其白如雪,其嫩如酥,实在是个有青春之美的少女。他这样的老作遐思,秀姑却是坦然无事的,放下裤脚来,笑向沈国英道:“这不是可以假造出来的。不过沈统制再要知道详细,最好是跟了我们到前线去看看,你肯去吗?”说时,淡淡的笑着看人。
沈国英见关秀姑说话那样旁若无人的样子,心里不由得受了很大的冲动,突然站起来,将桌子一拍道:“女士这样说,我相信了,只是我沈国英好惭愧!我当军人,做到师长以上,并没有挂过一回彩,倒不如关女士挂了彩又挂彩,不愧军人本色。关女士深闺弱女,都能舍死忘生,替国家去争人格,难道我就不能为国出力吗?好,多话不用说,我就陪你到关外去看一趟,假使我找得着一个机会,几万粒子弹,也许可以筹得出来。”秀姑猛然伸了手,向他一握道:“这就好极了。只要沈先生肯给我们筹划子弹,我们就一个钱不要。”沈国英道:“假使子弹可以到手,我们要怎样的运送到前方去呢?”秀姑道:“这个你不必多虑,只要你有子弹,我们就有法子送到前方去。现在公事算谈着有点眉目了,咱们可以来谈私事了。”沈国英想着,我们有什么私事呢?这可奇了!要知她说出什么私事来,下回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