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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伴的号叫唤起驯马师心中更大的野性。六根套索如死亡的绞索,把马拉翻在地。跃起,摔倒。摔倒,跃起。似乎一千次。嫣红如红宝石的血滴从衔铁口滴滴跌落。

即便这个时候,他心爱的白马依然睁着那双不染一尘的眼睛,它不知道不屈服的马儿在驯马师这里是不存在的。被驯马师捕获的马儿,只能站在他们一边。

白马最终的结局可想而知。马被杀死,变成驯马师胃囊中的物质,马的精神将来到师的身体里,马的勇气、力气、无畏、不屈,这些都是驯马人看重的。宰杀烹食马肉的过程,也以欢庆的方式,男人举杯痛饮,女人载歌载舞,孩子为争一块马的拐骨扭打在一起。

奇异的肉香不可阻挡地冲进他的鼻腔,刺激他的眼泪滚滚。

他渴望得到马的头骨,哪怕他要为此和那个杀死马的驯马师决斗,他也不放弃这最后的机会。他想要珍藏它,像珍藏可以一生缅怀的爱情。

当夜晚的虫鸣被睡神宽大的袖笼收没,寂静的草原夜,只有他和他的马头琴醒着,如泣如诉。他恍惚看见白马驮着他驰飞,马鬃飞扬,状如飘雨,四蹄翻飞,色白如霜,使他耳后生风,鼻头出火。

爱情鱼

庄子在下雨起雾的日子也要去河里捕鱼。寒冷的冬日也不例外。

庄子总能或多或少地带些鱼回来。

庄子的鱼很少自家吃,不是慷慨地送左邻右舍,就是用盐浸了,用绳子穿了,挂到楼顶上去。庄子的妻子说,她压根儿就烦那股味道。

我搬来剧团的第二天,有人敲门。门没锁,就被撞开了一道缝儿,我看见了一兜鱼,再就看见了一张瘦的、表情温厚的脸。那脸说,我是庄子,给你送几条鱼来。

在不知多少次吃过庄子送来的鱼之后,也就认识了庄子的妻子梅子。梅子长得美。我感谢庄子的鱼,赞美梅子的美。我说庄子福气,娶了这样美的梅子。庄子笑声嘿嘿,脸上却无表情。我想,那要么是被赞美声宠坏了的极端的自信,要么就是一种与己无关的冷漠。

剧团冷清得门可罗雀。我这个编剧就整天练书法,写小说。舞美庄子仍是一日复一日地扛了渔具去河里捕鱼。

庄子在妻子的抱怨声里把鱼串到楼顶上去。那些晾干了的鱼随风摇摆,像经幡,像旗帜,又像是远逝的图腾。惹得附近的猫夜夜在楼顶上打架,把剧团冷清的夜吵闹得格外热闹。

一日,我去资料室找一份材料,在蒙尘的纸堆里我发现了一叠剧照,其中一张就是梅子,穿着古装,在舞台上。比台下的梅子瘦削一些,妩媚一些。我拃着灰手把照片装进了口袋。

那天吃饭时,我问导演老徐,梅子演过戏?徐导说没有。我让他看照片。徐导说,那是妙儿。我问妙儿是谁。妙儿就是妙儿。徐导给嘴里填一块馒头,再喝一口汤,咽下去,不理我。我也不说话,只盯着他的嘴看。徐导被我看得不自在了,终于说:“庄子以前的女朋友,剧团的台柱儿……”从徐导那里我知道了妙儿是杭城人。妙儿嗜鱼,庄子爱妙儿。庄子每天给妙儿捕鱼熬汤喝。贫瘠的北方小城总算有这样一条丰饶的河做庄子爱的牧场。妙儿快乐的汤碗里涡着庄子的幸福。人家笑庄子是妙儿的影子。庄子说,妙儿是他的太阳。

妙儿在一次文艺调演后鸟儿似的飞走了。妙儿是一只丽鸟。良禽择木而栖。妙儿飞向更高的枝头。

没了太阳,庄子的天空是阴沉的。沉默中,庄子买了昂贵的渔具。捕鱼,成了庄子每天的课目……

多年后剧团去了乡下演出,庄子在如鸦的人群中发现了一张脸。那张脸如暗夜里的灯盏,照亮了庄子心中的黑暗。庄子带着那姑娘进城,团里人一片唏嘘,都说整个儿一个妙儿。

我后来再见梅子,就觉得她那张脸美得有些缥缈,仿佛是某一张脸的叠影。我知道这是我的心理在作怪。

倒是庄子,仍是平静地去河里捕鱼。或慷慨送人,或是把鱼用盐浸了,用绳子穿了,晾到楼顶上去。

那些鱼惹得附近的猫夜夜在楼顶上打架,把剧团冷清的夜吵闹得格外热闹。

我在这样一个被猫们煽动得充满了鱼腥味儿的夜里,忽忆起曾经看过的一首诗:

你走了以后

我把美丽的爱情鱼

养活在生命里

……

春风沉醉的夜晚

春风轻轻地吹,种子问蚯蚓:外面是什么?

蚯蚓说:外面是春风,春风召唤咱们到外面去。

外面什么样?也是这么黑吗?

不,外面亮得很……简妮在这个春风拂面的晚上,想起小学语文课本里的内容。

简妮从沙发上跃起,走到窗边。窗外黑了,但又能黑到哪里去?城市的夜晚,愈黑愈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