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第2/3页)

“还不是审完了就能行——得从割赘疣、缝皮肉、割阑尾,这些简单的手术着手,门门技法需有三十例为证,才能记入册——就是拿这个方法治好了三十个人,才算是验了真,再往校订本上写。”

唐荼荼心说:好家伙!统计病例,广泛取样,这步骤可以说是很缜密了。

难处却也很明显。

果不其然,王太医发着愁:“可这京城哪有那么些人来我这儿动刀子?”

“百姓讳疾忌医,小伤小病都是自己养好,大伤大病一般也不找疡医,光这割阑尾,这两月只有一个病患找来我这儿,刚执起刀在肚子上比划了一下,那人又吓跑了。”

唐荼荼笑了半声,又觉事情严肃不该笑,默默闭上嘴。

想要凑齐三十个病例,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等凑够病例,分门别类地验证完书上各科手术的准确性,才能算是校订完;成书之后再雕版,雕版之后再印刷,印刷之后下放给医官,医官再扩大病例样本,慢慢地进入各地官学……

这条路望不着头。

王太医:“老朽今年五十二了,生老病死半点不由人,这辈子到蹬腿,也未必能把老祖宗的书校订完。我左思右想,唯有一个地方病患最多,便是战场上。”

“这回二殿下领兵去蒙古,我便自请随军了。”

唐荼荼心咯噔一下,提得老高。

“殿下领兵?”

自那日在他府上碰了一面,唐荼荼这几天都没见着二殿下,这会儿,从王太医口中知道他做了主将的消息,不禁打了个寒战。

好在王太医说得慢,容得住她这一晃的走神。

王太医接着道:“疡医随军是惯例。战场上的伤可不光是刀剑伤——蒙古人用的是大弯刀与长矛,又是骑军交战,借壮马前冲之势,刀与矛力道更重,几乎都是一击毙命的。”

“侥幸留下性命的,都不是要害伤,坠了马的、踩踏的、断了骨头的、生了冻疮的……冻坏手指脚趾还要截肢。冬天开战,蒙古人耐寒,对咱们的兵可是大不利啊。”

老人家打开了话匣子,这些当着老爹娘不敢讲、当着徒弟开不了口的心里话,全一股脑讲给唐荼荼了。

“不怕你这丫头笑话,老朽当太医这二十年,医术上未见长进,明哲保身的道理却灌了一脑袋。宫里边,用不着医术多高明的神医,人情练达才能立得住脚。”

“以前哪里出了瘟疫,封了城,太医院下放太医,我总是要躲着走的——十来年前浙西大疫,那时我怀揣一腔热血,自请了军令状,随军去治疫。”

“那场面,十来年过去了,仍不敢忘……死尸一排排堆在路边,死者不绝,流尸无算……”

老先生苦笑连连:“那回是真的怕了,后来再遇上这样的事,我回回躲着走。”

唐荼荼笨嘴拙舌宽慰他:“人之常情,是个人都会惜命的。”

王太医半点没叫她安慰着,倒也没因为旧事介怀。

铜壶里是刚煮开的滚水,咕噜咕噜冒着泡,王太医提起壶给她倒了一杯茶。

“不说这个。”

“姑娘尝尝我自己炒的薏仁,泡水喝是除脾湿的。你这胖啊,一看就是饮食不化,水湿郁内,炒过的薏米泡水喝,除湿利下,比熬粥顶事儿。”

唐荼荼觉得自己没那毛病,她单纯是吃得多,摄入热量多,却也没争辩,双手接过薏米茶喝了两口。

没什么味道,细一咂摸,才咂摸出一点淡淡的谷米香。

这杯由长辈递来的茶,透着点逾了辈分的殷勤。

“王伯伯是有心里话跟我说么?”唐荼荼笑问。

她一句点破,王太医也不觉稀奇:“哈哈,瞒不过你这孩子,确实是有一事要托付你。”

唐荼荼:“您说。”

王太医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捧在手上,望着正院。

“这回随军,我们这样的老骨头,都是坐镇后方的,可年轻的小医官却是要去前线,从阎王手里抢人的。”

“听工部的廖大人说,蒙古人的火炮比咱们差不到哪里去,一个炮弹下去,能炸出个半丈宽的坑,这一仗不知得死多少人。”

唐荼荼又打了个寒战。

她知道这年代有火器,却总是把火器忘了,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她没见识过,一想到“战场”,脑子里浮现的画面只有刀与剑,火器总是填不进画面里去。

排兵布阵,好像不能坐在大后方,总得站在能看见战场的地方……

口径这么大的火炮,身边有多少影卫也不安全……

唐荼荼把杯里的茶水喝干净,提起茶匙,慢吞吞舀了几颗薏米吃,彻底跟王太医的思路分了岔。

王太医:“杜仲非要跟着我去,可我哪里舍得?以他的资历随了军,必定是要往前线派的。”

“老朽两儿一女,只有长子从我衣钵,成家立业之后,做起了别的营生,也就慢慢放下了针刀。我把一身本事教给杜仲,盼着他继承衣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