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第2/3页)
晏少昰拍拍马颈,声音几乎是温柔的:“快到了。”
这一条官道几乎踩在盛朝与蒙古的边境线上,每走一会儿,就能看见一块巨石界碑高高立在他们右侧。影卫们各个如临大敌,看见主子镇定自若,才敢稍稍松了松精神。
很快,镇门在望,苍凉的“二官镇”三字刻在门楼上。
门下驻着稀稀拉拉几个兵,大黄牙一笑,也不问来者哪里人氏、来干什么,伸手给几个过路钱就能进去。一群狗奴才还会识人,看见衣裳富贵的就知道是肥羊,没一两银子不放你进门。
影卫掏了银子,没忍住骂了声:“一个边城,竟荒废至此!”
晏少昰脸色也不好看了。
每一个生活富裕的京城百姓,都当有百万雄师驻守边关,他们这些打仗做将军的,知道边兵百万是虚数,实则只有三四十万——可也天真地以为边城都是兵强马壮,都是铜墙铁壁。
亲自走一趟,才知道驻兵连甲胄都不穿,扛着长|枪指人玩,张嘴就是“掏钱”。
得亏元人西路大军迟迟不攻,北边又有黄河能守,不然,此地就是最大的漏洞。
未免当地百姓起疑,一行人没进驿站,在镇上的一家脚店落了脚。
这地方不像京城,没有雅舍,却不缺赌场和酒馆;也没有茶馆,十文钱住一宿的脚店却遍地都是。
这是镇上最繁华的一条街,却没什么景色,隔壁是镇衙门,对街是镇上唯一一家书院。
为教化边民,此地书院免三年束脩,百姓连这三年也不愿意读,进门学不完一本三字经,就腻得回家放牧了。
因为读书从来不是他们的登天路,还不如牌九、斗鸡和赌狗来钱快。
每三年一届会试,进士十有六七取在南地,余下十之三四,直隶省又几乎占完了。剩下稀稀拉拉十几个名额,是约定俗成的“空榜”——等全部考生试卷上的糊名条揭下来以后,主考官再瞠大眼睛,往常年不出人才的穷地方“筛捡余才”。
硬凑也要凑够数上去,以此鼓励寒地学子不要气馁,下回再战。
“人杰地灵”与“穷山恶水”的差距就是这么大。大前年,胜州出了两个进士,已经是值当皇上笑一声“教谕之功”的喜事了。
而这“二官镇”,顾名思义,就是盛朝建朝二百余年,这镇子上曾出过两个官,大概都跟大罗金仙观音娘娘供在同一个庙里了。
“吁——”
驿头接了口信匆匆赶来,下马时脚一打跌,脚脖子疼得打抖,也不敢耽搁,飞似的上了楼,又不敢大声,狂喜的声音成了嘶嚎。
“奴才叩见二殿下!您万金之躯,怎千里迢迢来了这里?这脚店寒酸,饮食坐卧无一处得当,还请殿下去奴才寒舍歇一歇罢!”
“您客气了,不必麻烦。”廿一应付了几句。
寒暄完了,殿下才开口。
“耶律烈去年十一月迁至此,为何三个月过去了,才发现他们的踪迹?”
他说的是兴师问罪的话,语气却没兴师问罪的意思。
驿头摸不准这位的脾气,小心作答:“此地的漏籍户太多,里边少数是偷奸耍滑的汉民,多数还是番邦人,实在是无从查起啊。”
官府每三年填补一次黄册,每十年大换黄册,统计人口籍贯。漏籍户就是寻了法子不上籍以避税的,享着边地的和平与安稳,却不垦田不纳税。
前朝的版图没延伸到这儿,盛朝早年收服边地时,为防当地百姓暴|乱,常常授当地土司予官,赐下汉姓。
朝廷仁政,可这些土司土皇帝当久了,懒政怠政,对治下平民懈于管理。北边的许多小族眼馋此地安稳,偷偷渡黄河而来,在这地方扎下了根,就成了漏籍户。
晏少昰稍稍走了神。
唐荼荼曾说过,籍贯、户籍书相当于他们后世的户口本,后世的百姓却是有码子的,人人顶一个十八位数字,是自己的“身份证号”,想乱籍都没法乱。
晏少昰晃晃脑子,把这突如其来的念头撵出去。
他近些时总是冷不丁地想起她,不只是她,还有江凛,还有萧太师生前的法案,乃至《异人录》上所载的许多秘闻,那些从后世来的学问。
在他察觉军队怠惰,留意到边地贫穷冷清、百姓过了今夕不知明日口粮在哪儿的时候……总要冷不丁地恍一下神。
——如果,用他们的办法治理,又该是什么样的?
可这念头稍纵即逝,他更急切知道的是:“确定那孩子是葛家遗孤?”
驿头想也不想就应了:“错不了!黑头发,蓝眼睛,又是被耶律大汗带走的,错不了!”
这话说得没脑子,晏少昰视线略过他,在几个探子身上走了个来回。
其中一个模样年轻的探子犹豫了一瞬,低声说:“奴才……不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