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第2/2页)

他一路聒噪,陆慎也并不回上半句,直到院前,推门而去,便见一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庭中松树下,迎风按下一枚白子,见着陆慎来,只略抬头,仿佛早有预见一般,隔得远远的便闻见一阵酒气,已经是微醺态了:“你来了!”

说着指了指棋盘:“陪老夫手谈一局如何?”

陆慎此时板着的脸,倒是显出一点笑意来,缓步过去,撩开袍子坐在石凳上,按下一枚黑子,问:“先生,怎么不下山去?”

那老者摇头:“避世的守灵人,岂能再入世呢?”

林容立在那里,正不知如何是好,廊下行来一个妙龄女子,手上捧着一托盘干净衣裳,瞧了瞧庭中下棋的两人,冲林容道:“公子每次来,总要与先生下一夜棋的,夫人先随我去沐浴歇息,换身衣衫。”

这时已是五月下旬,快六月了,正是最热的时候,一路上山来,出了一身的热汗,又饿又累,狼狈得不成样子,当下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那姑娘笑着摇头,引着林容往回廊后厢房去:“夫人哪里的话,本就是地主之谊。”

这院子里并没有什么下人,那小姑娘看着柔弱,却十分有力气,趁着林容拆发鬓的时候,已经麻利地提了三四桶热水进来。见林容微微吃惊,颇有些腼腆:“我自己织的布,新做的衣裳,还没穿过,夫人不要嫌弃。”

林容点点头:“哪里会嫌弃?”一面在竹屏风后擦洗,一面同外间的那姑娘搭话:“裴令公往日在这里住,是么?”

那小姑娘正收拾床铺,闻言问:“裴令公?这我倒不知道,只不过从前是有个姓裴的老老先生来着,很有些岁数的。”想了想又道:“跟先生一样,也爱坐下松树下下棋,只是他不喝酒,也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来着。他是先生的老师,可是连先生,他也不怎么理似的。我那时候还小,总同我哥哥溜到前院去,倒是偶尔同我们说上一句半句的……”

林容不知怎的,闻听此言,忽涌出泪来,将脸埋在水里,好一会儿,才浮出水面来。

那小姑娘正换床帐,说得正起劲,忽听见里面没声音了,吓了一跳,忙绕过屏风,见林容正趴在浴桶上,怔怔望着墙上一幅画。

小姑娘吓了一跳:“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林容歉疚地笑笑,取了棉布巾子披在肩上,道:“我没事,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姑娘便道:“我叫林林。”

林容默了默,问:“是那位裴老先生替你取的名字?”

小姑娘眉眼弯弯:“夫人怎么知道的?连公子都不知道呢?”又喔了一声:“必定是我哥哥说的,他那一张嘴巴,没有他不往外说的。”

林容不再说话,闷闷坐在床边,那小姑娘倒也知趣,不再打扰,不一会儿,端了碗面条进来:“夫人,公子方才说你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厨房的老婆婆今日回去了,我的厨艺不好,夫人不要笑话我。”

林容闷闷地本没有食欲,可终究是一天没进食了,那碗素面一端进来,便觉得胃部一阵饥饿的灼烧感,到底是吃了大半。

那小姑娘笑笑,随即又捧了好些书进来,均是裴令公生前所写,或者一些批注的经史子集,越到后面,便是一些聊以寄托的佛经了。

林容一面看,一面默默流泪,不知什么时辰,枕着书睡了过去。

只是,也并睡不太安稳,又忽地惊醒过来,见陆慎正坐在床沿前,伸手去抚她脸上的泪痕:“哭了?”

林容坐起来,还带着些鼻音,轻轻嗯了一声,半晌道:“多谢你带我来这里。”

陆慎只道:“我并不要你的谢。”

林容望着他,似乎时间真的可以磨平一切似的,她瞧着他,忽然已经记不清往日的愤懑忧郁到底是何种程度,她默了默,忽转头望着床帐上陆慎的影子道:“不要谢,那要什么?我的心么?”

她抿出一个苦笑来:“你难道不觉得,在我们之间谈这种事情,有点荒谬吗?我在雍州的时候,曾经对你有过那么一丝期待的,床笫间的温存的确可以迷惑人。只是,倘若真的爱一个人,为什么对她的痛苦,视而不见?”

她微微叹气:“生死荣辱,皆系于一人之手,这种感觉,很不好。”

陆慎只默默坐着,倘若他方才见她满脸泪痕,还在犹豫,那么此时已是下定了决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