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演讲者不知道的(第2/3页)

其后,珍卿和怡民到甲板上散步,一到甲板就被笼在奇妙的光影里,精神也瞬间被眼前景象攫住,语言失去所有的表现力。她们与众人一道倚着船舷,失神地观看海上日落的瑰丽景象。

天空中漫无边际的蔚蓝色,渐渐漫上黛蓝与鸦青的云,那云絮边缘还晃着赤金的光,赤金的幻光之上是橙色的太阳。巨大的烟囱是人眼的参照物,人们清晰地知觉到云絮在移动着,而且移动的速度还不慢,有客人说风在吹着云彩动。

人们目不转睛地盯着看,见证了乌黯的云遮蔽天空,此时,海水开始慢慢地涌荡起来,海水在夕阳中的颜色太漂亮:一半被最上层的太阳映成橙红色,一半是暗光中难述难描的碧绿色。

珍卿在脑海里兴奋地分析着,那种美到人心魂里的碧绿色,应该要用国画颜料的石绿颜料,正在她思考的时候,海水颜色又演化为浓郁的石青。天呐,珍卿猛然一拍脑袋,海上的日落景象多么难得,她竟忘了拿相机拍下来。

怡民说现在拿也许来得及,就听下面有小孩在呼叫:“太阳沉下去了!”怡民和珍卿都犹豫一下,还是怡民疾步跑下去了,她叫珍卿用眼睛记住这景象。

珍卿和黄先生都不再讲话,静看太阳沉到海平面下方,整个世界一下子大黯下来,酽如浓墨的黑云笼罩着下界,把天空海面都照得黑暗一片,满视野一丝光也透不出来,天上没有星子也没有月。很多客人开始高声谈话,以驱散黑暗给人带来的不安感。珍卿和黄先生倚着船舷,看着海水渐渐地起伏大了,舱房的灯光映着海上飞沫,远处的灯塔忽明忽暗地闪动着。

在这样磅礴宏大的天地熔炉间,人们不觉间感到自身的渺小,不由自主地感到茫然敬畏,似感觉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为了重新找回自身的意义,大家回到舱室不会马上睡,有的人去喝酒跳舞,有的人去谈笑打牌。

怡民拿来相机也拍不出啥。夜风有点冷了,珍卿打算画画马上下去了。

珍卿在起坐室待到二点钟,除了怡民和侍应生一直在,黄先生和本舱的两个留学生——学化学的应季涤和学机电的潘安贞——一直坐在那观赏珍卿作画,他们是从港岛上船,之前也是晕船太厉害,跟珍卿她们相互不熟,开始不过觉得珍卿作画太好看,假着看书写信的名义,就坐在那里看着她画。

珍卿灵思泉涌时手速极快。适才四五分钟的日落景象,最令她着迷的是明暗交界处,那种瞬息万变的颜色变化。

珍卿画了五六幅铅笔构图,将瞬时记忆中的一帧帧景象变化,神奇活现地通过画笔落于纸上。那两个男留学生实在太惊奇,期间还拿照相机拍珍卿作画,又问怡民她姐姐师从哪位大师。

怡民晓得珍卿比较低调,就说她先师从李先生学国画,又在海宁艺大慕先生门下习西画。两个男青年不是美术专业的,也听过鼎鼎大名的慕江南先生,然后看着珍卿稚嫩的脸庞,再看她出神入化的功夫,连连赞叹果是”名师出高徒“。

学化学的应季涤跟怡民攀谈,问她姐姐是去美国学艺术吗?而学机电的潘安贞就看着珍卿,见珍卿中途画累了换一只手,那挥洒自如的高效创作状态,让潘安贞看得目瞪口呆。他感叹造物主造出这么钟灵毓秀的女孩,却忽然联想到什么,激动地扯着怡民问:“你跟她……小花是亲姊妹吗?你们姓什么来着?”

怡民为难地看一眼黄先生,黄先生也觉得有点困扰,觉得陆先生这位小太太挺古怪,谁有名气不嚷得世人皆知?她倒觉得像是见不得人的事,在外头让人唤她“小花”“小华”。

黄先生神情严厉地警告潘安贞:“杜小姐日常事务很繁忙,经不起一个个都来打扰。你不要挑破,也不要到处乱说,妨碍她的正经事,她要不高兴。”

潘安贞听言霍然起身,把椅子带出尖利的声响,同伴应季涤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看着一无所觉的珍卿,兴奋激动得似乎要哭出来,脸也涨得像猴子屁股,他真想离她再近一步再近一点,好好讲述他是怎么受她的影响,决定和她一样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她在铁通大学跟姜耀祖比试画技,他就是挤在礼堂争睹其风采的学子之一,他从读她文章就对她抱有好感,当亲眼看到她应对姜耀祖的污蔑陷害,当她的创作故事从爱亲爱家讲到爱国爱民族,当时好多人跟潘安贞一样,感动振奋以至于泪流成河。

一个困在四方天的乡下小囡,用她的顽强毅力和丰富想象,创造如此撼动人心的精神圣地。

在那场震惊全国的画技比试中,易宣元先生千古绝唱式的演讲,被电台和唱片公司做成留声片,在全国掀起一个买唱片的高潮,听说后来南洋也有抢购热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