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2章 九州风气恃风雷(第6/8页)
其时,易先生跟美国诸位亲友接洽,来信电报多得处置不过来,其姪谢智美和师弟郭寿康不便时,易先生就托我帮她取信分类,她一个个看阅后认真回信回电,我便帮她贴邮票、粘信封并寄出。
我暗讶易先生夫妇友朋之多,他们竟在美国各省都有至交相识,美国名校的大教授自不必言,牵念祖国的爱国华侨也不必说,她还认识外国籍的牧师、豪商、出版商、记者、工程师、议员……可谓是真正的知交满天下了。
我将要离开中国去美国之前,偶闻易先生跟谢智美谈易卜生《国民公敌》,言某医生在镇上的浴场发现传染病,建议做市长的哥哥以科学办法整改之。但小镇浴场对小镇经济很重要,怕传染病的传闻会影响小镇致富,市长就警告弟弟不要逆流而动。而医生弟弟认为市民健康更重要,选择坚持己见。小镇市民却拒绝接受医生弟弟的说法,这个事件发展到最后,连最初支持弟弟的市民也反对他,他最后成了小镇市民的公敌。
易先生告诉智美要从中汲取人生的教训。智美反问难道不应当坚持真理吗?易先生当时的神情跟回答,后来想起来都颇耐人寻味。
她说世上的短识者多于智者,当一众短识者都坚信自己相信的,那持反对意见者都是他们的敌人。这是短识者难以改变的思维方式,真正有智慧的人应当敛息锋芒、谐于环境,即便不满占多数的短识者也不可逆流而动,让短识者为自己的愚行付出代价,智者的智慧才能重现价值光芒。若不愿意与众多的短识者妥协,就要有效仿布鲁诺火中度劫的准备,只好让数百年后的人为他平冤。
多年之后,当我的丈夫程昱宁因言得咎,我想起易先生此言方才大彻大悟,幸好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我陪着丈夫度过那段艰难岁月,才知易先生为何一直强调要学哲学,讲哲学中的求善本质是适应兴衰、谐于环境,上善若水是言水遇物则化形,这方是安身立命之至道。
而易先生一家自来谨言慎行,对于不甚了了的党派政治,未经调查从不轻率发表议论,若有议论则实事求是、客观赞美,至于批评之言自来鲜闻之也。加之易先生一家忧国忧民、积德行善,休言在国外知交满天下,在国内各阶层竟都有知交至友,所以体制内外、国民上下,无不有贤达者为其仗义执言、奔走呼号,居心叵测者即便有心肇祸戕害易先生一家,一则寻不到他们的口实把柄,二则上面大人物也不许打扰他们一家,三则易先生一家的海外关系,强大到国家层面也需时常借助之……
我到美国除与易先生众友会面,慈善画展之事几乎无须我亲自操持,在西部加省有官方民间贤达帮忙,到中南部是富商萨尔责先生操持,萨尔责先生是得省知名人士,他有个可爱的女儿叫Iris,父女都很喜欢来自中国的工艺品。后来到美部东部就有出版业的蓓丽小姐,还有官员、医生、牧师、教授、名媛、贵妇等鼎力襄助画展。
我在美国东部的宾省,见到易先生夫妇的两位侄子——吴元礼先生跟吴仲礼先生。元礼先生是宾大建筑系的高材生,跟我先生程昱宁一见如故,特为这同业前辈在美国东部盘桓了多日。
而仲礼先生则是机电系的高材生,博士毕业后在宾省无线电厂做事情,当时他正参与制作电视机元件的工程。仲礼先生见识丰富、性情机敏,听闻很受他美国上司的器重,希望他加入美国籍留在无线电厂,他长兄元礼也极其盼望他留下。
可是仲礼先生以为,给美国人使唤来去没意思,回去叫同个祖宗的人使唤才是谢公馆的传统。元礼先生说弟弟当年是谢公馆的混子,以前在国内上学是出了名的自由散漫,现如今也能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
后来仲礼先生早我们半年回国,在已经迁回北边的平京大学教机电系学生。那时社会党的地下人员发展他,仲礼先生说让他参军打仗他就加入,社会党在平京的要员商议后同意了。此后,仲礼先生凭借出神入化的无线电技术,帮社会党的军队在内战中屡获胜捷,他竟然由最初的连级干部,一直做到建国之后的军级干部。
后来易先生一家也都迁到平京,他们谢公馆旧人谈起仲礼先生当年的武侠梦,还笑言他如今才是横刀立马、威风凛凛,这时再叫他“凌云子”也不合时宜了,叫他吴大军长才真正叫一个威风。
我们再见到元礼先生,是分别四十年后的春暖花开。易先生和陆先生都从大学退休了,常日在家整理自己的诗文画集,还有中译外、外译中各种作品,且被组织要求他们各写自传。
我退休后做了他们的外联秘书,帮他们处置对外联络的各种事宜。其时,有个港岛开电影公司的康先生,要给见证国家百年兴衰变迁的海宁名门——谢公馆一家人专门拍一个电视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