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尾声(3)(第5/6页)

为什么他们就能随随便便杀死一个小姑娘。那甚至不叫“杀”,那叫“处置”,是一个人对一件没有生命、没有自己意识的物件,才会使用的方式。

“那时我明白了,只有我一个人看见了我女儿的‘死亡’。或许还有王夫子。张廉他们看见的是‘意外’,其他人看见的是‘不幸’,幕后凶手觉得这些都是‘安排’。”

傅眉神色奇异:“你明白吗?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看清了,那是一群人合力杀了一个人。可他们甚至不愿意承认。”

因为并不把对方当个人,所以甚至不会冠以“杀戮”之名。

“那一刻,我忽然领悟了自己的道:承认杀戮,才是对人类最大的尊重。他们杀了我的女儿却不敢承认,因为他们太虚伪,但我愿意承认,我想杀了他们,只要我能做到,我就会杀了他们。他们不尊重我的女儿,甚至不尊重我,那我就先尊重他们,让他们不得不反过来学会,什么叫‘尊重’。”

那就是二十年前的杀戮之夜的由来。

后来大家都说,是傅眉悟道不顺、入了歧途,是她走火入魔,才对诸多无辜的同门下手。她甚至想杀了张廉,只是没能杀成。

可想杀张廉,需要“甚至”吗?傅眉觉得那些人的用词很奇怪。其他人都杀了,张廉不是更该杀?可惜杀不了而已。也许她真是走火入魔了,她没有半分后悔,只叹息自己实力不够,杀不动张廉,也杀不动那个藏头露尾的“大人物”。

血流成河之后,幸存者都主张杀了她。是王夫子留住了她。他说,如果急急忙忙杀了傅眉,相当于对白玉京低头,自认意趣之道存在重大缺陷。其实白玉京的法度之道何曾没有出问题?只是他们做惯了表面太平,不让人抓住把柄。

为了大局——向来是这个词——大家都同意,把傅眉囚禁在后山。王夫子亲自布下的阵法,绝不准她踏出后山一步,甚至禁锢了她绝大部分力量,来安定人心。

可只有傅眉知道,她和王夫子立下了约定。她会在后山修心,等待王夫子说的“时机到来”。她会沉默地磨剑,一年又一年,直到终于能将这一剑送进凶手的胸膛。

现在,她做到了。做得不够完美,但她尽力了,无愧于心。

“我要去找女儿了。”

傅眉的声音变得更轻、更轻,比羽毛更轻。她的眼神也变得恍惚,少了那些刚硬尖锐,多了些柔软慈爱。她抚摸着云乘月的脸颊,而后者才发现,原来那手指如此枯瘦,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坚强有力。

“我要去找女儿了。”她又说了一遍,面上笑意荡开,“这么多年过去……她会不会已经长大了?虽然王夫子说,人死后如果不成死灵,魂魄就会渐渐消散……但也许在天地间,她依然看着我。”

“而我终于……也能再抱抱她……我想告诉她,告诉她说,对不起,对不起,是娘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

她的手渐渐垂落。临死之际,再强大的人也只显得这样平凡。

“云乘月,你答应我,杀了那个人……也许在我魂魄消散之前,我也还能看见……”

“我答应你。”

云乘月含着泪,用力抓住她的手。

傅眉定定看了她一眼,最后笑了笑,眼皮垂落下去。她的眼睛没有完全闭上,笑容也还凝着;就这样,她再也没有了声气。

“……傅眉?”

云乘月哽咽片刻,深吸一口气:“我答应你,无论那个人是谁,无论其中有怎样的隐情,我都会杀了他。无论如何,我都会杀了他。”

她仿佛在对傅眉说话,也仿佛在自言自语。其实她还留存了一线希望,也许傅眉会成为死灵?像薛无晦那样,像乐陶和申屠侑那样,总归还是生前那个人。

但没有。傅眉活着的时候干脆利落,死了也不留遗憾。她做完了自己能做的,死得痛痛快快,没有半分执念,成不了死灵。

而云乘月能做的,也只有站起身来,抬头去看。

傅眉一死,后山的大阵自然解除。那些龙蛇般的阵法锁链断了,好像被烧掉的纸钱;永夜的、千年前的天空渐渐褪去,让位于真正的夜空。

她看见傅眉的灵魂升起来,一开始是光亮的、蓬勃的,而后渐渐散开,变得像星星,最后像萤火虫。山里还有其他灵魂升起。每时每刻,生死枯荣都在发生;并不是只有人类有生死。

“……再见。”

她轻声说,泪水在下巴汇聚又低落。她抹掉,但抹不完。最近好像有点爱哭。但这有什么关系?她一直都是这样,很害怕身边人离去,每次遇见别离,都会哭很久。只有在泪水中,她才能把他们的愿望刻进骨髓,然后继续活下去,替他们完成未竞的心愿。

过了很久,有人在她身后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