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一章(第3/5页)

“很高兴见到你,亲爱的孩子,”她说,“你看起来好漂亮,安,你为自己买紫罗兰了呀?真有眼光,紫罗兰跟你最搭了。”

“枯萎的紫罗兰吗?真是的,劳拉。”

“很有秋的味道,叶子遮住就看不见了。”

“这不像你会说的话,劳拉,你一向快人快语!”

“快人快语有它的好处,不过有时蛮难的。咱们快吃吧,巴西特呢?啊,在那儿。这份鲽鱼是给你的,安,还有一杯德国白酒。”

“噢,劳拉,你不必这么费事的,脱脂牛奶跟裸麦面包对我来说就很好了。”

“脱脂牛奶只够我喝而已,来吧,坐。莎拉要去瑞士多久?”

“三个星期。”

“很好啊。”

瘦骨嶙峋的巴西特离开房间了,女爵开心地啜饮脱脂牛奶,并开门见山地表示:“你会很想念她,不过我想你来这儿并不是要告诉我这件事。说吧,安,咱们时间有限。我知道你喜欢我,但这么急着打电话找我,通常是为了听听本人的高见吧。”

“我觉得好愧疚。”安歉然道。

“别胡说,亲爱的,其实这对我是一种赞誉。”

安连忙说道:“噢,劳拉,我真傻,真的!可是我觉得好惶恐,在维多利亚车站看到那么多巴士时,我觉得……觉得孤单得要命!”

“我懂。”

“不单是莎拉离开、我会想念她而已,还有别的……”

劳拉·惠兹特堡点点头,用精锐的眼神冷静地凝视安。

安缓缓说道:“因为到头来,人终究还是孤单一个,真的……”

“啊,你终于发现人迟早会变成孤单一人了?奇怪的是,大家都觉得很震惊。你多大了,安?四十一吗?在这年纪觉悟最适合了,太老发现的话打击太大,太年轻时则得鼓起很大的勇气才能面对。”

“你曾真正感到过孤独吗,劳拉?”安好奇地问。

“噢,有啊,我二十六岁时,在一次温馨感人的家庭聚会中意识到的;我吓坏了,但只能接受。不要否认事实,你得接受一点:世上只有一人能陪我们由生至死,那就是自己。好好与自己相处,学习与自己共存,这就是答案所在。这不是件容易的事。”

安叹口气。

“生命似乎变得漫无目标了,我是跟你说实话,劳拉,往后的岁月不知该拿什么填补。噢,我想我真是个愚蠢无用的女人……”

“好了,冷静点,你在战时做得那么出色,莎拉被你调教得既有教养又乐观,这下你可以清闲地享受自己的日子了,有什么好不满的?老实说,你若跑到我的咨询室,一定会被我赶出去,半毛钱都不收——我可是很爱钱的老太婆。”

“亲爱的劳拉,你真会安慰人,我想我是太在乎莎拉了。”

“又在胡说了!”

“我一直很害怕变成那种事事掌控,结果反而害了孩子的霸占型母亲。”

劳拉·惠兹特堡冷冷地表示:“最近很流行讨论霸占型母亲,害得某些女人不敢轻易对子女表露感情。”

“但占为己有的确很糟糕!”

“当然糟糕,我每天都会碰到这种案例。母亲把儿子系在身边,父亲独占他们的女儿,但不是只有父母会这样,安,我曾在房里养了一窝鸟,等小鸟羽翼稍丰该离巢时,有只小鸟死赖着不走,想继续留在巢中被喂养,拒绝面对落巢的风险。母鸟气坏了,一遍遍地从巢缘往下飞,为小鸟示范,还对小鸟吱吱叫着拍动翅膀。最后母鸟不再喂食了,它叼着食物,待在房间另一头呼唤小鸟。也有像这样不想长大、不愿面对成人世界艰辛的孩子,那与教养无关,是孩子 本身的问题。”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有人想独占,有人想依赖,是因为晚熟的关系吗?还是天生欠缺成人特质?我们对人性的了解仍非常有限。”

“反正啊,”安对这话题没什么兴趣,“你不认为我是霸占型的母亲就对了?”

“我一向认为你和莎拉关系良好,两人相亲相爱。”她又慎重地说,“不过莎拉的心智年龄是有点幼稚。”

“我总觉得她挺早熟的。”

“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她的心智年龄还不到十九岁。”

“但她态度很正面、自信,且很有教养,极有自己的想法。”

“你的意思是她很有当前流行的想法。但莎拉得过一段时间后才会真正有自己的主见,现在的年轻人想法似乎都很正面,因为他们需要安全感。我们活在动荡的年代,孩子们感受到世事无常,现今有一半的问题皆因于此,缺乏安定感、家庭破碎、道德标准不彰。你要知道,幼苗得绑在牢固的支柱上才能茁壮。”

劳拉突然咧嘴一笑。

“我跟所有老女人一样,即使身为精英人士,还是很爱说教。”她将脱脂牛奶一饮而尽,“知道我为什么喝这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