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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法让你打印什么东西,”哈德亚克说,斯特莱克坐到带滚轮的电脑椅里,“但你可以给屏幕拍照。喝咖啡吗?”

“茶吧,如果有的话。谢了。”

哈德亚克走了,小心地带上门。斯特莱克掏出手机,开始给屏幕拍照。他拍到满意的照片后,向下滑动屏幕,读起布罗克班克的档案,认真记下他的出生日期和其他个人信息。

布罗克班克和斯特莱克同年,出生在圣诞节当天。他入伍时填的地址在巴罗因弗内斯。他在格兰比行动(世人所说的第一次海湾战争)中短暂服役后,娶了一位带着两个女儿的军人遗孀,女儿之一就是布里塔妮。儿子出生时,他正在波斯尼亚服役。

斯特莱克浏览了一遍记录,不时记着笔记,一直读到改变布罗克班克人生、终结他军旅生涯的那次负伤。哈德亚克端着两个杯子进了屋,斯特莱克嘟囔一句谢谢,继续阅读电子文件。文件没有提到布罗克班克的罪行。那案子当时是斯特莱克和哈德亚克一起调查的,两人至今坚信是布罗克班克干的。让他无罪逃脱是斯特莱克从军生涯中最大的遗憾。布罗克班克留给斯特莱克最深的印象就是,他挥舞着破啤酒瓶,扑向自己时的表情,和野兽一样凶狠野蛮。他的个头和斯特莱克差不多,说不定还要高一点。斯特莱克揍了布罗克班克一拳,把他打得摔到墙上。事后,哈德亚克说,那声音就像一辆车撞上军队宿舍的薄墙。

“他还领着不错的军队退休金呢。”斯特莱克低喃,记下布罗克班克退役后住过的几个地方。他先回了家:巴罗因弗内斯。不到一年后就去了曼彻斯特。

“哈,”斯特莱克轻声说,“就是你啊,你个混蛋。”

布罗克班克离开曼彻斯特后去了马凯特哈博罗,然后又回到巴罗因弗内斯。

“这是什么,哈迪?”

“精神科报告。”哈德亚克说,坐到墙边一把矮椅里,看着自己的文件。“那东西你可不该看。居然忘了收起来,我真是太不小心了。”

“太不小心了。”斯特莱克表示同意,打开文件。

但这份精神科报告里并没有什么斯特莱克不知道的东西:布罗克班克住院后坦白自己酗酒。医生们研究他的哪些症状是因为酒精,哪些是因为创伤后应激障碍,又有哪些是因为大脑损伤。斯特莱克边看边在谷歌上搜索某些名词解释:失语症——想不出准确的词;构音障碍——说话混乱不清;述情障碍——无法理解或描述自己的情感。

对于那时的布罗克班克而言,健忘是个方便的借口。他要装出这些典型症状又有多难?

“他们没考虑到的是,”斯特莱克说,他认识好几个大脑受伤的人,也挺喜欢他们的,“他从一开始就是个人渣。”

“一点没错。”哈德亚克说,一边工作边呷着咖啡。

斯特莱克关上布罗克班克的文件,打开莱恩的。照片里的莱恩和斯特莱克对这位苏格兰人的记忆一模一样。斯特莱克第一次见到莱恩时,莱恩只有二十岁:肩膀宽大,肤色白皙,刘海很长,鼬类似的眼睛又小又黑。

斯特莱克把莱恩短暂的军旅生涯记得很清楚,毕竟是他终结了这段生涯。他记下莱恩母亲在梅尔罗斯的地址,匆匆读完剩下的文件,打开附件里的精神科报告。

强烈的反社会倾向,接近人格障碍……长期都有可能对他人造成伤害……

有人用力敲门。斯特莱克关掉电脑里的文件,站起身来。哈德亚克还没走到门边,一位穿着西装短裙、表情严肃的女人进了门。

“廷普森的事有进展吗?”她不客气地冲哈德亚克发问,目光怀疑地瞥了斯特莱克一眼。斯特莱克猜她早就知道自己在这儿。

“我走了,哈迪,”他马上说,“能和你叙旧真好。”

哈德亚克向斯特莱克简单介绍准尉,向准尉概括性地讲了自己和斯特莱克的关系,送斯特莱克出门。

“我会在这儿待到很晚,”他在门口和斯特莱克握手告别时说,“你大概知道什么时候能开车回来了,就给我打电话。一路顺风。”

斯特莱克小心地沿着石头楼梯往下走,情不自禁地想象自己在这里和哈德亚克一起工作,遵循他熟悉的规矩和章程。军队想留他,即便他已经失去右小腿。他从来没后悔离开这里,但这趟故地重游般的旅程让他不由得怀念起过去。

他走出城堡,站在从厚重云层漏出的微弱阳光下,前所未有地强烈意识到自己处境的改变。他现在自由了,可以不必理会上级蛮不讲理的命令,远离石头包裹下的狭小房间,但也失去英国军队的威严和地位。现在他完全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重新踏上很可能一无所获的追逐之路,去找那个给罗宾寄了一条人腿的男人,除了几个地址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