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午后经之后(第5/6页)

老人停住不说了,气喘吁吁。我钦佩他的记忆力,尽管他也许已失明多年,可仍然记得他跟我们谈的那些邪恶的形象,以至于我怀疑他当时见到的那些图像是不是对他太具诱惑力了,不然在描述它们的时候为什么还那么有激情。不过我也正是常常在最有道德修养的圣人所写的那些篇章里,发现那些罪恶的最诱惑人的画面,尽管他们在书中是批判和谴责那些罪恶的。这就表明这些圣人有渴望证实真理的热忱,他们出于对上帝的爱,毫不迟疑地揭开罪恶诱惑人的外衣,使人们更好地识破邪恶所用的种种伎俩。豪尔赫的话确实激励了我,使我特别想看看庭院柱头上的那些老虎和猴子的图案,这之前我还未曾欣赏过。但是豪尔赫却打断了我的思路,他又以比较平静的口吻说道:

“我们的主没有必要用这些扭曲的东西来指引我们走上正道。在他教诲人的格言中没有任何引人发笑和令人恐怖的东西。你们现在痛悼阿德尔摩的死,恰恰相反,他对他所绘制的妖魔鬼怪是那么陶醉,以至于看不到他所描绘的具体事物的最终形象。他沿用了一切魔鬼般恐怖的手法,我说的是一切手法,”他的声音变得庄重而具有威慑力,“因此上帝惩罚他。”

在场的人一阵沉默,气氛凝重。萨尔维麦克的韦南齐奥大胆地打破了沉默。

“尊敬的豪尔赫,”他说道,“您的崇高品德使您有失公道。阿德尔摩死去的前两天,您也出席了一场就在这缮写室里举行的学术性辩论。当时阿德尔摩曾担心他那种艺术,虽然旨在颂扬上帝的荣耀,但不介意描绘妖魔鬼怪和奇形怪状的图像,能否有助于读者对天国事物的了解。威廉修士刚才提到了古希腊雅典大法院的法官,有关借助扭曲的形象来认识事物的论点。而阿德尔摩那天引用了另一个更高的权威,阿奎那博士的论证。他说,用污秽卑贱的躯体图像比用高贵的躯体图像能更好地诠释神圣的事物。首先是因为人的心灵更容易摆脱谬误;很显然,事物的有些特征实际上是不可能依附在神圣的东西上的。倘若用高贵的有形物体来表示神圣的东西,就会令人产生疑惑。其次,这种表现方式更适合我们尘世对上帝的认知。事实上,上帝在表现‘非我’的时候比表现‘真我’更加真实,因此,离上帝最远的类似的事物更容易引导我们准确认识他,因为这样,我们就知道上帝是高于我们的言谈思维的。最后,这样可以更好地让上帝创导的圣洁避开卑劣者的耳目。总而言之,那天我们研讨的是有关以怎样的方式来发现真理,即如何通过令人惊讶的、诡谲的和谜一般的手法来表现真理。我还提醒他说,在伟大的亚里士多德的著作中,我找到了这方面相当精辟的论述……”

“我不记得了,”豪尔赫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年岁太大了,记不得了。也许我过于严厉。现在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

“您怎么不记得了呢?太奇怪了。”韦南齐奥坚持道,“那是一场很有意思的学术讨论,本诺和贝伦加也发言了。讨论的内容是探索诗人情有独钟的暗喻、双关语和谜语是不是会以一种新的方式引导我们思索,当时我说这也是智者所应该具有的一种美德……当时马拉希亚也在场……”

“倘若尊敬的豪尔赫真记不得了,那就看在他年事已高和心智疲惫的分儿上原谅他吧……诚然,平时他的思维总是那么活跃。”一位听着这番讨论的僧侣插话了。这话是以十分激动的语气说的,至少开始的时候是这样,因为说这话的人发现自己说到这位老人年事已高要别人原谅的时候,实际上反而暴露了老人的虚弱,所以他后来对自己插话时的冲动情绪有所收敛,到最后简直变成了低声的道歉。插话者是藏书馆馆长助理,阿伦德尔的贝伦加。他是一位面色苍白的年轻人,当我注意观察他的时候,不由得想起乌贝尔蒂诺对阿德尔摩的一番描述:他好像有一双荡妇的眼睛。在众目睽睽之下,贝伦加把双手的指头绞在一起,像是为了抑制内心的紧张。

韦南齐奥的反应却不同凡响。他望了贝伦加一眼,后者当即低下了头。“好啊。兄弟,”他说道,“如果记忆力是上帝的恩赐,那么忘却的能力也同样是值得称道的,也应该受到尊重。不过,我尊重我谈及的年长兄弟的健忘能力。我本指望对围绕这个问题所讨论的事情,你的记忆是比较清晰的,当时我们都在这里,跟你的一位最亲密的朋友在一起……”

我不能确定韦南齐奥是否在“最亲密的”一词上加强了语气。我发现当时在场的人都显得很尴尬,这是事实。他们每个人都朝不同的方向看,没有人看满脸通红的贝伦加。马拉希亚立刻用权威性的口吻插话说:“您过来,威廉修士,”他说道,“我让您看另外一些有意思的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