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身愿望(第2/5页)
这里穿插一点侦探小说的基本常识,埃梅并非侦探作家,但这部作品中有许多侦探小说的元素。像谷崎润一郎的《友田与松永的故事》,还有我的短篇《一人两角》,埃梅的点子就是把我们的点子反过来使用的结果。
变身男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没有勇气以一个没有人脉、没有合法身份、空有一张帅气面孔的现状从头开始。他舍不得财产,也舍不得妻子。他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在自己居住的公寓楼里又租了一个房间,以另一个人的名义住进去,并诱惑自己的妻子,试图掳获她的芳心。因为自己的前身,也就是妻子的丈夫,已经不存在这个世上了,不必担心有人阻挠。他计划最后和妻子结婚,回归原本的家庭。不管怎么想,他都只能这么做了。
于是他不得不面对一个古怪的境地,以别人的身份与自己的妻子再次恋爱。这也是在我的旧作《一人两角》、《石榴》中,最让我感兴趣的部分。商人的妻子是大美女,而且有些水性杨花,因此商人的计划几乎不费力就成功了。妻子上钩的时候,男子的心情真是说不出的古怪。自己的妻子对自己不忠,而她外遇的对象就是自己。身为帅气青年的欢喜与作为前夫的愤怒,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了。
这场不忠的恋情不能让孩子或邻居察觉,因此两人自然都约在外头见面。幽会的次数一多,终于有一天被诗人好友看到两人手牵手散步的场景了。诗人当时的表情说出了一切,他一定是觉得帅气青年的恶计终于得逞了,商人的妻子投进他的怀抱。青年想夺走好友的财产和妻子,这可不能坐视不管。而且,好友下落不明,一周、十天过去仍然没有音信,看来情况很不简单,那个长相俊美的流氓肯定杀害了我的朋友,我不能放任下去,只能报警,要警方调查了——变身男认定了诗人的心思。
左思右想之下,变身男决定和妻子私奔到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去。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需要编出许多巧妙的说辞,但他认为说服妻子问题不大;就在他两头煎熬着的时候,就像突然从噩梦中醒过来了似的,魔法解除,他恢复原状了。当时他人正在餐厅瞌睡,醒来的时候,镜子里的依旧是五十岁中年商人的面孔。他松了一口气,安心之余心里竟冒出一种惋惜不舍的情绪,一生一次的冒险就这么结束了。
他以商人的身份回到家里,推说先前的音讯全无是突然有急事出国处理了。帅气青年从此下落不明,商人恢复了原本的生活。然而作者描写了一种奇妙的心理,参与了妻子不忠经历的中年商人,当生活恢复原状后心理无论如何都无法平复。妻子三缄其口,神色自然,找不到丝毫出轨的痕迹。男子也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她,他的心情与其说是憎恨,更接近怜悯。因为奸夫就是自己,他也不生气,反而有一股异样的好奇。这是借助变身的虚构情节才可能产生的一种奇特的心理状态。我深深喜爱这类虚构故事。
我还读过另一部英译的埃梅作品,也非常有趣。一个普通的上班族,一天头上突然冒出了一圈光环,就是神明头上的那种光环。这是神明对于信仰虔诚的上班族的嘉许,但对上班族而言,却是一场大灾难。他没办法行走在路上,因为行人纷纷止步指着他笑。他先用大帽子遮住,进了公司办公室也戴着帽子。可是这种遮掩也不是长久之计。无论到哪儿他都会遭到耻笑,被妻子唾骂,他诅咒起神明赐予的荣光。走投无路之下想出一计,为了让光环消失,他打算触怒神明,也就是行罪恶之事。他从撒谎开始,一步步靠近邪恶的魔鬼,但不论他犯下什么样的罪,光环就是不消失。男子继续犯下更重的罪、更骇人的罪,就是这样一个故事……我真想再多读一些埃梅的作品。
言归正传,埃梅的《变貌记》描述的是变身带来的烦恼不便,虽然前半部分不明显,但里面也提到变身的魅力。即使描写的是变身的烦恼,但一个从不曾幻想过“变身”的作者,是写不出这种小说的。
人类的变身愿望是很普遍的,光从化妆一事就可以看出来,因为化妆也算得上是一种变身。年少的我曾与朋友一起玩演戏的游戏,借来女性服装,在镜子前面化妆,当时心里那异样的雀跃甚至让我感到惊异。而演员就是受这种愿望的指引,将“变身”变成自己的职业,以便每一天都可以数次变身成他人。
侦探小说中的“变装”情节同样满足了人们的变身愿望。作为诡计的易容术,现在当然没什么意思了,但变装本身仍旧魅力十足。变装小说的巅峰之作,应该是故事里出现了描写通过整形外科实现彻底的改头换面的情节吧。代表作品有战前安东尼·艾伯特[88]策划、以《总统侦探小说》(The President's Mystery)的书名出版的合作小说。关于这部作品,我已经提过许多次,所以不再重复,不过通过整形外科变成另一个人是可能的。这可说是现代的忍术、隐身衣吧。从这个意义来看,变身愿望也与“隐身衣愿望”有一脉相通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