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班(第10/30页)
良惠把从工厂带回来的纸袋放在房间的一角,里面放着需要洗的工厂的白大褂和作业裤。她瞅了瞅拉门开着的有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拉上窗帘的房间虽然有点微暗,但仍能发现完全展开的被子有微微蠕动的迹象,一定是已经卧床六年的婆婆睡醒了。
良惠不想作声,在房中间站着。她感到在工厂里是高度紧张,而一回到家里,自己就像是一块破布一样疲惫之极。就这样躺下,哪怕能睡一个小时,该有多好哇。良惠一边用自己的手揉一揉结实、丰满、坚硬的肩膀,一边环视陈旧的乱七八糟的房间。
右侧的四张半榻榻米的房间,像是拒绝一切似的紧闭房门,那是美纪的房间。
美纪在上中学以前,一直和奶奶一起住在六张榻榻米的房间。但是,她已经长成少女,不能再勉强她了。于是自己就在婆婆的身旁铺上被子休息。因为有心事,总是睡不着,最近这已经成了一大精神负担,也一可能是已经上了年纪的缘故吧。良惠在狭小的房间中仅能看清的榻榻米上坐下。她瞥了一眼折叠饭桌上的茶壶,自己上班前喝的茶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一想到倒掉、洗刷是那么费事,于脆放在那里算了。良惠为他人从不惜力气,但只要是自己的事,怎么凑合也行。
良惠把身边的热水壶的开水灌进茶壶,喝着温茶,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其实,她有心事。
房东说:这样陈旧的木造住宅住起来很不舒适,所以想重新建一座整洁漂亮的公寓。良惠担心,这是否是要赶走自己的一种借口呢?如果真被赶出去,将会没有住处。她明白,即便她能够回迁,房租肯定会大幅提高。即使临时搬到别的公寓去,也要一大笔钱。然而,如今过的是根本没有存款的紧巴巴的日子。
我需要钱!
良惠痛切地感到,丈夫死时留下来一点保险金,因卧床不起的婆婆早已花光,存款也已吃光。原本想自己只上过中学,无论如何也让美纪上个短期大学,就目前情况看,这根本不可能。为自己老年生活储蓄更是白日做梦。
所以绝不能辞掉盒饭工厂这份辛苦的夜班工作。自己还想另找一份白班工作,可谁来照顾婆婆呢?一向心胸开阔的良惠一想到将来的事,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好像婆婆深深地叹了口气,从六张榻榻米房间传来微弱的声音。
“良惠回来了吗?”一种有气无力的声音。
“啊,我刚到家。”
“尿布都湿了。”
虽然有些客气,但却是不容分说的语调。
“啊,知道了。”
又喝了一口淡温茶,良惠叫了声“哎嗨”,站了起来。良惠已经彻底忘记刚结婚时婆婆是如何刁难自己的。如今,她已成为如果没有自己就不能活下去的可怜老人。
假如没有自己,这个家就不能维持。就是这种想法成为良惠生存的支柱。在工厂上班也是一样,大家称自己为“师傅”,指挥一条流水线。这是坚持高强度劳动的原动力,即良惠的自豪。
良惠心中清楚,现实不容乐观。为什么?因为没人肯帮助自己。而与此相反,良惠的自豪感驱使她去干繁重的活。良惠掩盖事物的本质,把它小心翼翼地藏于心中,不知不觉地把“勤奋”作为自己的金科信条,这是良惠的生存之道。
良惠默默地走进六张榻榻米的房间,闻到一股刺鼻的大便气味。为排除室内污浊的空气,她强忍着,拉开窗帘,轻轻打开了窗户。
窗外,与良惠家同样,邻居家也是又旧又小的木结构房屋。厨房窗户间的距离仅有一米,早早起床的邻居家的主妇立刻察觉到良惠打开了窗户,便毫不客气地“啪”的一声关上了厨房的窗户。良惠无故惹了一肚子气。但是,她也能理解,大清早让人家闻病人的大便臭味,的确难以忍受。
“快给我换一换吧。”
婆婆根本注意不到这些,不断地翻动着身体。
“不要动嘛!尿布要错位的。”
“可是,我难受呀。”
“这我知道,又拉了吧?”
良惠掀开薄被,边解开婆婆睡衣的纽扣边想:如果是婴儿的被子该多好啊。
要是婴儿,大便粘到手上,小便弄湿了衣服,从没有过脏的感觉。可是,为什么会感到老人的大小便很脏呢?
突然,良惠想起山本弥生的事。因为弥生还是一位有小孩的主妇。最小的孩子不是刚刚撤下尿布,她还为此而感到高兴吗?良惠非常清楚,这将是一个多么令人高兴的时期呀。然而,弥生的情况最近令人感到担忧。听说被丈夫揍了一顿,这也不是件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有个能干的妻子本是件好事,但对于懒汉丈夫来说,反而会成为他的眼中钉。我们家的那口子不就是这样吗?良惠不由得想起五年前因肝硬化去世的丈夫。良惠越是孝顺婆婆,做好家务,搞好副业,拼命为这个家操心,丈夫越是对良惠无端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