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黑色梦幻(第7/27页)
这样一来,“美香”和娱乐广场可能就完了。洞察世态人情的佐竹从心底感到遗憾。出狱十年,惨淡经营才到今天这一步,竟碰上这事。最终还是栽到“夏天”手里了。佐竹深感天命不可违,叹了一口气。
房间突然暗下来,看窗外,黑云翻涌,大棒树的绿叶在大风中招摇,是傍晚要下雷阵雨的气氛。
当夜,在拘留所,佐竹梦见了那个女人。
女人横躺在佐竹面前,苦着脸央求,“医院,医院……”佐竹把手指插到被自己捅开的女人腹部,扑哧扑哧地直插到根部。不过女人好像没有任何感觉,嘴一张一合,轻声自语似的一直说着“医院,医院……”佐竹的手直到手脖子都被血染红了。佐竹在女人脸上擦去手上的血。被自己的血染红的女人漂亮之极,让人以为简直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
“医院……带我去。”
“来不及了,你死了心吧!”
女人听到这话,以意想不到的力气抓住佐竹满是血的手,朝自己的脖子上拉。
她求佐竹赶紧杀死自己。佐竹用满是血的手抚摸女人的头发。
“等一等。”
看到女人脸上深深的绝望,佐竹的心因为怜悯和欢悦而紧缩。等一等,先别死,我要让你跟我一起达到高潮……佐竹用力地抱紧女人,因全身是血,滑溜溜的。
佐竹醒了。浑身是血。不,以为是血,其实是大量的汗。佐竹环顾四周,敲诈支票的男子假装熟睡,神情紧张。佐竹不理他,在黑暗中悉悉索索地起身。他因十年来再次梦见那个女人而兴奋。女人的灵魂还在周围飘荡吧?佐竹凝视黑暗,想再见她一面。
三 那是四年前的冬天,安娜平生第一次乘上日铁时的情景。
傍晚时分,车内混杂,尚不习惯的安娜简直像混入的异物,被别人肩膀和行李碰撞,不知何时被挤到了车中间。好不容易才分开人群,抓住吊环,眺望窗外的景色。桔红色的冬日夕阳马上就要落山。与那辉煌相反,车站和建筑物投下一片片黑影,几乎没形成具体的影像,飞一般地从视线里消失而去。能分清要去的车站吗?在那儿能顺利下车吗?受不安驱使,安娜多次回视车门口。
那时,如同雨过天晴的夏日清晨,从地面升腾起一片雾霭,安娜听到这里那里响起上海话。近处有同胞,安娜放了心,环视人脸,定耳细听,原来全是日语。
日语和上海话,两种语言的发音相似。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安娜突然被只身在异国的寂寞席卷。脸庞和语音那么相似,自己却独自置身于谁也不认识自己的世界。
安娜再次把视线投向窗外,太阳已经落山,天黑下来。玻璃窗上,映出一个穿着过时大衣、瞪着大眼睛的姑娘。无意中看到自己身影的安娜,感到一种窒息,绝对的孤独,眼里涌满泪水。那时,安娜十九岁。
当然,在那以前,对于富裕的日本的畏惧和在这快节奏的大都市中独自一人的孤独,曾经多次交替出现,时而同时涌上安娜的心头,使她陷入不安。只是,那天的寂寥是十九岁以来的第一次。
如果是为了学习或者研修而来日本,多少受些苦或许可以忍耐。不过,安娜的目的只是为了挣钱,并且武器就是自身的青春和姿色。中国女性在日本想挣多少就能挣多少,被物色年轻女性的掮客说动了心,安娜率然来到日本。这轻率的举动使聪明认真的安娜此时情绪低落。从小就是优等生,原打算升大学,而今天自己却以日本男性为对象,想轻松地挣钱。这不是堕落又是什么?
安娜的父亲是出租车司机,母亲是市场上的水果商。两人每天晚上都相互夸耀,相互报告自己的经商成果。他们通过智慧和机遇,出人头地,发了。可是,自己的“经商成果”可以向父母汇报吗?
虽然内心隐藏着出生在中国第一大都市——上海的自豪,以及自身美丽的自负,但是还赶不上以富裕社会为后盾的充满自信的日本姑娘。那种自信是安娜所不具备的。太不公平了。焦躁不安和自信心的丧失,加之寂寞,使安娜变成了缩手缩脚的乡下姑娘。
安娜到担当保人的掮客推荐的语言学校上课,夜间在四谷的俱乐部打工。
安娜埋头学习日语,不知是听力好,还是有天赋,很快能说只言片语的日语了。乘电车时只要集中精力,也能够听懂人们对话的大意。也能在大商场买像日本姑娘穿的那种感觉良好的衣服。不过,在那电车上感到的寂寞就像厚脸皮的野猫,赶走了又来,赶走了又来,不离安娜的身边。
总之,哪怕一分钱也想多挣,想早日回到上海。回上海后开个漂亮的时装店,自己也会成为富姐……安娜每天到日语学校上课,夜间在店里打工。不过,就像是嘲笑安娜的努力,安娜的奋斗毫无起色。物价很高的日本派生出很多意料之外的开支。安娜急了,因为还没攒够目标额的四分之一。不能就这样回去,可是又不想留在这儿。这种没有出路、闷闷不乐的心情,如同茶碗出现的微小裂纹似的,使安娜每天都很不安,是不知何时自己将要毁掉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