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6/38页)

宫泽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故事。在他想起仙石那看似粗鲁实则带着几分亲切感的侧脸时,竹中继续说道。

“我相信你也经历过吧?刚上任的干部不管高不高兴都会受到评价。如果顶着铁青的脸在舰内走动,被士兵们贴上没用的标签的话,你就完蛋了。就因为了解这一点,所以资深伍长事先准备了粉底。而且从来不再提这件事。”

杉浦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原本高高举起的拳头失去了挥舞下手的目标一样。

“我们的资深伍长就是这样的人。”

竹中对着他低垂着脸露出微笑,做了总结。

“只要交给他就不会有问题的。”

应该是这样吧?宫津心想,敢这样为仙石打包票的竹中本身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干部。不管往后发生什么事情,这个事实都不会改变。不能改变……

倏地心头一阵苦涩。“该上去了吧?”宫津说道站了起来。

循原路回到舰桥上时——

“舰长上舰桥!”拉开嗓门大叫的轮班海曹,声音听起来好刺耳。

窝进床上三个小时之后,舰内扩音器宣告时间为换班前五分钟。

从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的外围监视被称为小偷监控。醒过来后仙石叠好了棉被,站起来,系好长裤的腰带,拿起夹在大开本的素描簿当中的画材道具,走到CPO专用的洗脸室。结束这个轮班工作之后,距离叫醒所有人还可以有两个小时的睡眠时间,他想了想,放弃去整理床单上的褶皱了。

快速地洗过脸,将水灌进手上的迷你宝特瓶里,走向后甲板。只要穿过CPO室旁边的洗澡间,就可以立刻走到位于舰艇最尾端的露天甲板。在只能仰赖月光行动的黑暗中,和强忍着呵欠的前一班轮值人员替换,穿过封水门之后,无人的甲板便一如往常成了仙石专用的区域。

从突出于头顶上的后部飞行甲板的下方,收纳着副锚和可变深度声呐、灭火用水管等的小空间可以直接看到夜晚的海面和天空。仙石在着扶手上的锁链,窥探着流经两公尺下方的海面。

在黑暗中绽放着朦胧光芒的萤火虫群被螺旋桨翻搅着散了开去,往后方流逝。在月光的照射下浮显上来的船身掀起的水泡在漆黑的海面上画出一条粗粗的白线,这条白线不消多时就变得模糊不明,却以微微隆起的态势一直线延续到和夜空交接之处。两边是从舰首拉出V字型的波纹。满天的星斗洒下对渺小的人类的生命而言永远不变的光芒,笼罩着海面。清澈的光芒简直可以用“从天而降似的”形容词来形容。这幅美好的景象让人不禁要怀疑地球遭到污染的说法可能是个谎言。

如果没有发生需要通知上级的异状,就没有特别要做的事情。仙石衡量眼睛已经习惯了黒暗,便拿出夹在素描簿里面的画材道具。他坐在地板上,将笔插进打开盖子的宝特瓶里。将二十四色的颜料放到旁边,素描簿摊在膝盖上,他先开始用铅笔构图。

天色暗得很难判别出颜色,但是已经习惯夜色的眼睛却可以分辨出微妙的阴影差异。要是被杉浦看到他瘫坐在地上画图的模样,真不知道他会怎么说?仙石想了一下,露出苦笑。不知道他是会瞪大眼睛发飙?还是一脸愕然?若狭也经常不解地问,画一片漆黑的海面和天空有什么好玩的?仙石不想说明,就算想说,有些感觉也是难以用言语表明的,所以他始终不嫌腻地拿笔作画,然而,画了二十年以上,已经画了可能有接近千幅的画,自己却还没有接近景物的本质,他突然觉得自己可能不是普通的笨吧?

夜晚的黑暗和月光、星星的光辉,还有大海。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的世界,却又是盈满了某些无法触摸的东西的世界。一直以为只要努力画,总可以掌握住个中的凤毛麟角,然而自己似乎没有那种才能。仙石心想,本来这个世界上就有太多自己所无法触摸的东西了。就算近在眼前,就算想要去了解,却始终无法接近其本质。譬如如月行。譬如突然就变成不相干的陌生人的赖子。

在这个广大无边的世界里,自己接触过的事物真的只有九牛一毛而已。而且甚至连这些许的事物都如幻影般从自己的手中溜走。导弹的驱动声音、妻子和女儿的声音都一样。在专注地从事眼前的工作的当儿,不知不觉当中,这些声音都听不见了。

这种孤独和痛恨、无力感是每个人都会体会的吗?抑或只有他个人?至少他希望能搞清楚这件事,然而环视四周,自己甚至没有能够聊这些话的人。就立场而言,他认为自己没办法对若狭暴露自己的内心世界到那种地步。退一步来看,自己是不是就如赖子所说的,拘泥于没有意义的羁绊,在小小的舰艇当中浪费时间?明明有接触更多事物的机会,自己却任这些机会溜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