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97年 春(第14/30页)

“我是管不了啦。以前我让她嫁给我,她不干嘛。你要是不来,我只好把她交给警察,要不就送医院。送什么医院,我不说你也该明白吧!”说完不等笙一郎说话,喀嚓就把电话挂断了。

笙一郎犹豫了一下,穿上一件皮夹克离开了家。坐上出租车,上了八号环城路,再上早稻田大街,拐到那住所附近时下了车。穿过一条曲柄状的胡同,总算找到了那个男人说的住所,一幢古旧的木造公寓。

一层楼道尽头的一家门前,一个邋邋遢遢的男人靠墙坐在地上,大腹便便,头发花白,手里拿着一杯酒。他用浑浊的眼睛看了一眼笙一郎:“是长濑先生?进去吧。”跟电话里的声音一样。

笙一郎来到门前,只见门的边缘黑乎乎的,有的部分已经腐朽,门牌上连主人的名字都没写。看起来也就是一个九平米的居室,大概还有一间厨房、一个厕所。

“谁都有可能落到她那个地步。我呢,反正是个老光棍儿……有你在,她也许比我幸运。”

男人脚下有好几个倒在地上的空酒瓶,可是他既像醉了又像没醉:“三年啦,一块儿住了三年啦。也就是半年前吧,变得疯疯癫癫的了。牛肉生着就给你端上来了,半夜里突然起来在屋里乱转,还在屋角尿过尿哪……我哪,离不了这玩艺儿,”说着把手中的酒杯往上一举,“那个混蛋,干的是陪着客人喝酒喝到天亮的营生,多少闹点儿事儿,也是可想而知的。不过,现在已经超过界限啦,连我是谁她都不认识啦。吓人哪……老是叨叨你的事儿。最近呢,除了你的事儿,不说别的啦。好像是你小时候的事儿。说是爬山来着,说是很陡的山,说是跟你一块儿爬的……前几天,突然嚷嚷什么沾了孩子的光就是死了也情愿。可是现在呀,她倒成了孩子了。进去,进去看看吧。”

笙一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默默地抓住门把手,轻轻地把门打开,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进了屋,臭味更厉害了。屋里没开灯,但由于窗帘没拉上,借助旁边公寓的灯光,勉强还算看得清楚。屋子正中间有一个人,双手不停地上下摆动着。

笙一郎适应了屋里的光线,看清了那是一个穿着长衬裙的瘦弱女人。笙一郎在墙上找到开关,打开电灯,屋里顿时亮了。这时,那个瘦弱的女人尖叫了一声,退缩到墙角去了。

从露出的手脚上可以看出她白皙的皮肤的本色,但她的脸已经被什么东西涂抹成黑褐色的了,长衬裙的腰际也是黑褐色的。

笙一郎看见她把什么东西用手揉开,继续往脸上涂抹着。从臭气已经判断出那东西是什么了。他不忍再看下去,把灯关了。他像被人抽掉了脊梁骨似的瘫坐在地上。

“妈——”笙一郎痛苦地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3

优希把四支彩色蜡烛插在生日蛋糕上,用打火机点着。花瓶里的白色水仙花鲜艳夺目。

“怎么样?大家都准备好了吗?”优希环视四周,双手高高举起,生日歌唱起来了,有点儿走调。

病房的食堂里,集中了几名患者和护理他们的六名护士。在优希的指挥下,大家围着中间的大桌子,护士们率先唱起了生日歌,患者们也跟着唱了起来。比较严重的痴呆症患者,虽然唱不出声,嘴唇却跟大家一起蠕动着。最后唱出老寿星的名字时,在护士们的督促下,声音终于大起来,总算完满地唱完了生日歌。

唱完生日歌,护士们带头拍手,患者们也稀稀拉拉地拍起手来。

“木原悦子,今天几岁了告诉我们大家好吗?”优希对坐在桌子正面的轮椅上的老太太说。老太太好像在嚼着什么东西似的,嘴巴蠕动着,伸出四个手指头。

除了严重痴呆症患者以外,大家都笑了。今天的老寿星受到这笑声的感染,也傻乎乎地冲大家笑了。

“好,吹蜡烛吧!”优希对老太太说。

老太太把头靠在优希身上,胆怯地说:“爸爸会打我的,玩儿火,爸爸会打我的。”

优希温柔地把手放在老太太肩上:“没关系,没关系的。爸爸夸奖咱们悦子了。爸爸说,从现在开始,不管悦子做错了什么,都不会打她的。悦子是个好孩子,爸爸可喜欢悦子了。”

老太太好像有了依靠似的问道:“真的吗?”

优希点点头:“当然是真的啦。所以呀,从现在开始,散步啦,康复治疗啦,干什么都行,爸爸肯定会高兴的。今天呀,先把蜡烛吹了试试看。”

老太太在优希的劝说下,终于从轮椅上抬起头来开始吹蜡烛了。因为方向找不准,吹了两次没吹灭。优希帮着她对准蜡烛,一下子就吹灭了。由于是白天,食堂里又开着灯,光线并没因蜡烛的熄灭而有所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