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997年5月24日(第7/20页)
优希站在家门前,用手按住自己的前胸,做了一个深呼吸,想把浮现在脑海里的过去的影像压回去。什么也不要感觉,什么也不要记起,她的意识反复对她自己说。
可是,记忆犹如暴涨的洪水,从意识的堤坝的每一个微小的缝隙中渗透出来,并企图冲垮这堤坝。她仍然闻得到男子汉们的气味,她仍然感觉得到他们掌心的温热。记忆中几乎已经无法辨认的影像,从心灵的最深处以各种各样的颜色涌出来,开始构成斑驳的模样,17年前灵峰的情景,就要变成清晰的图像。
就在这时,门开了,母亲志穗探出头来。优希好像刚从梦中惊醒过来似地眨巴着眼睛,马上就要被唤醒的记忆,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母亲的旧睡衣上套着对襟毛衣,头发蓬乱,在母亲面前,优希那就要被唤醒的记忆在一瞬间变成了罪恶感,同时,一种令人揪心的怜悯之情涌上心头。但是,志穗眯缝起眼睛看清是优希时:“噢,是优希呀。”
听这口气,母亲根本不是在等自己,而是在等聪志,优希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是我,我不好。”优希把脸扭向一边,挤进家门,挤得志穗直往后退。
志穗担心地问:“聪志怎么还不回来?”
优希一边脱鞋一边说:“跟您说过多少遍了,聪志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要过分干涉他的自由。”
“他的朋友来电话了。”
“什么要紧的事?”
志穗锁上门:“哭得可伤心啦。”
“女的?又让人家哭啦?玩儿了一个又一个,这种男人,最没德行。”
“别这么说好不好?”
优希一边收起鞋子一边说:“您还在这儿等着呀?等他回来打他屁股?”
“……你,喝酒了?”志穗皱着眉说。
优希忍不住发火了:“喝了,怎么了?跟您说了今天回来晚!”
“我还以为是加班呢。”
“偶然放松放松而已嘛!”
“行了行了,那么大声儿,吵得我头疼。”
优希再也呆不下去了:“什么都怨我!”说着就朝楼梯走去,“我不就是想喘口气放松放松嘛。”
志穗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优希猛然回过头来:“喘口气总可以吧?有想憋着气过日子的吗?您不是一再对我说,应该有一些爱好嘛。我出去交个朋友,跳跳舞,唱唱卡拉OK什么的,怎么啦?”
“那有什么意思……”
“有没有意思,不去试试怎么能知道!”
优希再也不想跟母亲说这些没用的废话,也不想听母亲的责备了,抬脚就要上楼。
“先别急着上楼,”志穗用疲倦的声音说,“既然是出去玩儿了,那就给我倒杯茶过来。”优希想说,想喝你自己倒去,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看着正在走回自己房间的弯腰驼背的母亲的背影,优希心头隐隐作痛。优希把包放在楼梯上,又脱下外套放在包上,走进志穗的房间。
志穗坐在矮桌前,一边把开水倒进茶壶里一边抬起头对优希说:“去拿你自己的茶杯。”
优希感到内疚,没好意思拒绝母亲,到厨房取杯子去了。17年前买的碗柜一直用到现在。白色的碗柜已经变得黑乎乎的,附着在玻璃上的油垢也已经擦不掉了。
“这个碗柜还是应该换换了,没法再用了。”
“好了好了,别那么浪费。”志穗冷漠地说。
17年前,从双海儿童医院出院后,优希一家听从住在镰仓的志穗的姐姐的劝告,搬到了神奈川县。志穗的姐夫在建筑公司工作,经他从中斡旋,用比较便宜的价格买了这套别人住过八年的房子。优希的父亲刚刚亡故,得到的保险金不但足以支付买房子的费用,还买了一套新家具。剩余的保险金加上亲戚的支援,生活得也还可以。后来志穗有了工作,优希上高中以后再打点儿工,就算顺利地生活下来了。
后来,志穗身体不行了,全家的生活基本上靠优希的工资维持,过得紧紧巴巴的。但是现在好了,聪志工作了,钱有富余了,所以优希劝志穗换一套家具,可志穗坚决不同意。
优希拿了自己的茶杯回到志穗的居室。志穗背后靠着的,还是那床盖了多年的旧被子。
志穗打开茶壶盖儿,闻了闻新沏的茶的香味儿,问优希:“跟谁一起去喝酒了?”
优希在母亲斜对面坐下来:“朋友。”
“男的?”
“怎么回答您才能满意呢?”优希的声音变得很奇怪。
少年时代的笙一郎和梁平,志穗也认识。但优希不想让志穗知道刚才的再会。
“医院的?”志穗又问。
“妈……”
“从来没有这么晚回来过吧?还喝得醉醺醺的。”
“谁说的?医院的忘年会,同事结婚,喝过好多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