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997年 梅雨(第10/21页)
梁平屏住气,盯着奈绪子的侧脸:“……是你那么说的?”
奈绪子的脸扭曲了,一种厌恶自己就要哭出来的表情浮现在脸上:“是你自己说梦话的时候说的……你在梦里经常叫她的名字……”
“你胡说……”梁平的声音小得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我总想,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你那么想着她,到她那儿去不就得了嘛,为什么要呆在我这儿呢?……可是,你叫她的名字的时候都是在梦中,我又想,也许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奈绪子声音沙哑,强作笑脸,“可是,她还活得好好的。18年前的她……我不是对手啊。”
“不是那么回事。”
“那是怎么回事?”
“只不过……”梁平的话只说了一半,又咽回去了。
对梁平来说,优希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存在,梁平自己也还没想过应该如何用语言来表现,好像也无法用语言来表现。
奈绪子拧开水龙头,一边洗着什么一边问:“为什么要呆在我这儿呢?”奈绪子的声音很低,但在梁平听来却近乎于惨叫,“为什么不到优希那儿去呢?”梁平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回答她。
正如伊岛所说,自己生活在虚无里。对优希也好,对奈绪子也好,都不真实。说不出喜欢还是不喜欢,甚至爱情这种实实在在的感情在自己身上到底有没有,自己都不知道。
梁平在奈绪子面前坐不下去了,他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你等等!”奈绪子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梁平头也不回地开门走了。
梁平跟奈绪子一直是这样。俩人的关系总是无法进入正常轨道。关系密切了,需要投入真感情的时候,梁平就会感到痛苦。于是,发火,找碴吵架,焦躁不安,终至关系破裂。似乎梁平只会这种变态地交往。
跟奈绪子的关系也许从此就结束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是,她怀上了孩子。如果她真要把孩子生下来的话……那就等于自己抛弃了这个孩子。那样的话,自己跟抛弃了自己的父母也没有什么两样。自己一直痛恨自己的父母抛弃了自己,最后自己还是做了跟父母一样的人。
梁平推开院门就要出去的时候,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回去了。由于走得慌乱,把开着紫红色花的朱鹭草【注】踩得乱七八糟。拉开店门,梁平朝柜台里的奈绪子大声喊道:“决饶不了你!你要是把孩子生下来,我决饶不了你!”声音里充满了恐怖。干脆把她连同世间的一切全都消灭掉,包括自己。
【注】中国大陆称为独蒜兰,中国台湾称为一叶兰,为亚洲的特有植物,生长海拔高度介于600~4200m之间。——欧阳杼注
梅雨季节还没过去。关东地区从6月底以来一直热得出奇。7月3号,星期四,从早晨开始就热得跟三伏天似的。梁平穿着灰色的夏装,离开自己住的公寓来到了县警察本部。办公室里没有什么工作,他无聊地眺望着窗外。
横跨横滨港的港湾大桥尽收眼底。闪光的地方是大桥的栏杆呢,还是奔驰的汽车呢?
有人从后面拍他的肩膀:“紧张吗?”
是伊岛。因为天热,衬衣的袖子挽到胳膊肘以上,领带也系得松松垮垮的。全组处于待命状态,即便发生了需要设置搜查本部的案件,梁平和伊岛今天也不出动。
“不要给对方以可乘之机。”伊岛说,他在梁平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对方使用的都是挑衅性语言,故意激你的火。你要冷静,说话注意跟我的证词吻合就行。”
“您不是后说吗?”梁平问。
“改成我先说了。我替你打头阵。”
梁平垂下眼皮不好意思地说:“又给您添麻烦,真对不起。”
“所以,对方辩护律师盘问你时,千万不要冲动,说话一定要注意。”伊岛靠近梁平,小声说,“那时候你那样干也不是没有道理,看见那么小的孩子被伤害,谁都会义愤填膺。虽然你做得有点儿过分,但毕竟没有扣动扳机嘛。好了,你就说你只不过是在紧急情况下做了必要的应对,把证词说清楚就行了。”
如果梁平的证词跟伊岛有出入,不仅会使县警察本部的名誉受到损害,而且还会牵连到伊岛。也许这就是上边和法院把他和伊岛作证的顺序颠倒了的原因吧。
伊岛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提高声音说:“那个案子,还是进了迷宫了。”梁平马上就领会了伊岛指的是哪个案子。
多摩川发现的那具女尸,除了判明了身份以外,既没有目击者也无法确定作案现场,都一个月了,一点儿进展都没有。案子进了迷宫的风言风语早就在搜查一课传开了,所以伊岛毫不在乎地大声谈论起来。
“我去见代理课长时顺便问了问那个案子。他嘟嘟囔囔地发了半天牢骚,百分之五十以上是没戏了。那个案子,换上咱们也破不了。酒吧的女掌柜,在河里泡了那么多天,再加上被扔进河里以后接连下了好几天大雨。怀疑了好几个她那个酒吧的老主顾,都白费时间了。我看是偶然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