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979年 盛夏(第13/14页)

“知道了,以后的事就交给我们吧。没出什么事吗?”

“没有,不过……”

“怎么了?”

“这孩子左手腕受了点儿伤……老伤口那里,又……”

“伤口深吗?”

“不深……不太深。因为是在回这里的路上,没来得及去医院,只用手绢简单地包扎了一下……是吧,优希?”

没听见优希答话,只听见她在走廊里跑的声音。两人赶紧探出身子往楼下看,优希从他们面前跑过,回她自己的病室去了。虽然只那么一眼,两人同时感到优希很反常。她脸色煞白,好像戴着面具。脸颊好像肿了,眼睛好像哭过似的也肿着。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虚无感。受伤的手腕上裹着白手绢。

“是车门夹了一下,伤得不重。”是优希的父亲,说话的声音显得很虚伪,“这个包里是她的换洗衣服。”

“交给我吧。”男护士说。

“那就拜托您了。”

长颈鹿和刺猬弯着腰悄悄地下到一楼,看见了大门那边正在离去的优希的父亲和正在送行的男护士的背影。一楼的护士值班室没人,两人轻手轻脚地来到优希的病室前。

所有的病室都没有门,只挂一个门帘。优希病室的门帘还在晃动,从里边传出来的声音使长颈鹿和刺猬惊呆了。

他们听到的是优希从紧咬的牙缝里挤出来的极度痛苦的喘息声,还有优希双手紧抓着床单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尽管隔着门帘,优希那竭力忍受着心灵巨大伤害的痛苦表情,却能清晰地呈现在他们眼前。优希那强忍着内心极大悲苦的感情,好像看不见的电波,穿过摇动的门帘,冲击着他们的心房。

男护士送走优希的父亲回来以后,对正在厕所里照顾发病的女孩的女护士说:“久坂优希回来了,手腕好像受了伤,你给她看看去吧……要不然,我给她看看去。”

长颈鹿和刺猬一听这话,发疯似的朝男护士狂奔过去。

那个男护士正在楼梯旁边的女厕所外边跟从里边探出头来的女护士说话,冷不防被长颈鹿和刺猬撞了个趔趄。为了尽可能让他远离优希,两人使劲儿往护士值班室那边推他。

“干什么干什么!别胡闹!”男护士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吓了一跳,糊里糊涂地被推到了护士值班室。

女护士从厕所里跑出来尖叫着:“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长颈鹿和刺猬把护士值班室桌子上的东西全都扒拉到地上,他们想尽量多给优希一些时间来稳定情绪。一楼的女生不少人被吵醒,跑到楼道里来看热闹。

长颈鹿和刺猬趁护士不注意,冲到大门口,打开大门,甩掉拖鞋,光着脚朝停车场跑去。停车场里没有发动着的车,朝医院大门外一看,只见一辆亮着尾灯的车正在远去。

他们不知道优希的父亲干了些什么,但是,从门帘里边传达出来的悲愤已经融入他们的身体里和感情里,直觉告诉他们,车里那个人一定是伤害优希的人。他们突然抄起地上的石头,朝远去的汽车砸过去。石头一块也没砸着优希父亲的车,红色的尾灯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两人身上突然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就地瘫坐在那里,沉默不语。身旁栽植的树丛里开着的赤红的鸡冠花【注】,现在看上去好像充满了毒液,两人恨上心头,都没有了冲上去把那些毒花踩个稀巴烂的力气。

【注】别名鸡髻花、老来红。花序酷似鸡冠,不但是夏秋季节一种妍丽可爱的常见花卉,还可制成良药和佳肴,且有良好的强身健体功效。——欧阳杼注

半夜里的医院跟白天大不一样,他们简直认不出这就是他们生活了一年多的地方。山上的蝉鸣一声高似一声,海浪的声音也一阵高过一阵。突然,两人的手同时被人抓住了,是男护士和警卫人员。胳膊被拧到背后,疼得要命,但两人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既不求饶,也不回答任何问题。

护士和值夜班的医生商量了一下,决定关进特别护理室。如果不是犯了大错误,是不使用这个护理室的。这是长颈鹿和刺猬第二次被关进特别护理室。护理室在二楼北头,有两个房间,房间的墙壁贴着厚厚的浅蓝色海棉,以防故意撞墙受伤。房间里有床也有厕所,门被从外边锁着。两人都累坏了,进了特别护理室,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第二天,土桥把他们叫起来,问了几个问题。他们基本上什么都没回答。

“违反了院规,在这儿住几天,好好反省反省!”最后,土桥只是提醒了两人一下,并且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吃早饭的时候,两人被放出护理室去食堂。优希依然坐在她自己的饭桌前,机械地往嘴里送面包和牛奶。表情呆板,两眼充血。穿着纯棉长裤和半袖衫,左腕包着绷带。优希吃完早饭,默默地回病室去了。不一会儿,又默默地拿着课本,从长颈鹿和刺猬面前走过,到教室去了。